年芊妩缓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声音平静地道:“让我看看她。”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星儿、怒极的皇甫瑾,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只是,面上平静,却不代表心里不痛。
星儿的眼睛,此刻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但还是警惕地盯着她。
“我懂医术。”年芊妩微调视线,看向皇甫瑾眼中的戾气说道。
她并不怪星儿的冤枉,星儿大概也是想到她看到那样的事情,年家会杀她灭口吧!
这世上的人都不傻,星儿能想到的,皇甫瑾未必不会信她。
只是,信了她后,被怀疑的人便会是她的爹爹,倒不如让他恨她,让他以为这就是真相,不再追杀。
皇甫瑾眉心紧皱,他此刻忽然发现,他根本看不懂眼前的女子。
只是,这会儿什么都没有星儿的命重要。
“她是安以墨的徒弟。”他低头轻声哄着怀里的女子。
星儿唇角缓缓绽起一抹笑,一股暖流从心底滑过。
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她盼了多久?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爱他,对他足够好,他便能回以自己一丝感情。
可是,他始终没有,甚至已经开始厌恶她了。
难道,便因为她命贱,所以才不配得到幸福吗?
只是,如今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温柔,却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享受下去了。
但,于她而言,足矣……
她没有再排斥年芊妩,眼中更没有了恨。
或许,她心里对年芊妩还有着那么一丝感激吧。
若是没有今夜的事情,她大概一辈子都等不到他的柔情吧。
只是,这幸福,不过是昙花一现。
年芊妩扣在星儿脉搏上的手指轻颤了下,视线凝固在那抹血中绽放的笑意上。
她艰涩地张了张口,声音卡在嗓子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皇甫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一滴泪,从星儿的眼角极快地滑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竟是凉得彻骨。
而她唇畔的笑意,却幸福得让人不忍打扰。
“星儿。”他轻轻摇了摇她,不敢太大声,生怕打扰了她的幸福。
只是,怀中的女子却任由他摇着,一动不动地睁着自己大大的眼睛,望着头顶的他。
“星儿,别睡,与本王说句话,好吗?”皇甫瑾的声音颤抖着,眼眶微微染了湿热。
年芊妩身子不稳地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终是来晚了,没能将这罪孽救赎。
其实,她早该想到若是爹爹出手,定是不留余地,不会下普通的毒药。
不,也许不是爹爹呢!她还没有得到证实,不是吗?
她蓦地站起身,转身跑出了房间,顺着长廊,一路跑下去,冲进了大雨中。
下雨了,她竟连什么时候下的雨都不知道。
她以为可以很镇定,可原来她不过是自欺欺人。
“娘娘!”
随她一起来的年府家丁拉住她,极快地将她拉到房屋的拐角处,又走出一段距离,才将她拉进一间柴房。
她看着柴房里眉眼含怒的人,心口一窒,艰涩地问道:“爹,是你动的手吗?”
“你怎么又回来了?”年将军避开她的问题,不答。
年芊妩看着父亲眼中的神色,已经懂得了一切,却心有不甘,不愿相信地继续追问:“爹,是你毒死了星儿,是不是?”
“是。”年将军毫不避讳地认下,紧紧盯着女儿眼中的不赞同,加重了语气,“年家不能因为你的不检点被毁。”
年芊妩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好似有些没有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只是,没有听清,为何心头会窒息一般的痛苦?
她微颔首,痴痴地笑着道:“爹说得对。”
“现在就回山上去。”年将军心里有些气恼,事情明明安排得毫无破绽,谁知道年芊妩却临时折返,险些坏了他的事。
他看到她与皇甫瑾在房中搂搂抱抱时,本就已经生了怒意。
虽然,年家想要借助她与皇甫瑾的关系万无一失,但他身为人父,毕竟也希望女儿可以清清白白,就如皇甫瑾说的那般,只是知己,并无苟且。
可是,她终是让他失望了,这便是他捧在手心里,视如珍宝的女儿吗?
他想教训她,又动不了手,因为他也不是个好父亲,他竟指望靠着她与皇甫瑾的关系来保住年家。
“我走不了了。”年芊妩浅淡一笑,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住。”年将军动了怒气,他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乖巧懂事,又大方得体的女儿,到底到哪里去了?
年芊妩恍若没有听到,拉开柴房的门,便走入了雨中。
年将军怎么想怎么觉得女儿不对劲,自己却又没有办法追出去。
若是这个时候让皇甫瑾的人看到他,指不定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上,他决不能现身。
至于芊妩,他估摸着是对他的做法不赞同,才会闹闹性子。
那孩子再胡闹,也会识大体,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年将军这般想着,便放了心,连夜与属下赶回了皇城,只留下一人随时留意年芊妩的情形,好向他禀报。
年芊妩哪儿都没有去,又回到星儿的房间。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处,看着地上那一摊血,眼神空洞得染不进去一丝颜色。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一般。
但她知道,皇甫瑾就在里边。
她一个人站在长廊上,用心忏悔着,却终是得不到救赎。
滂沱的大雨下了一夜,仍是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
而她从昨夜,便穿着一身湿衣,一直站到了天明。
安静了一夜的室内,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只是,这脚步声却好似踩在她的心头,重得她有些直不起腰,微微佝偻了身子。
他从里间走出,黑靴踏在地上的血迹上时,蓦地收住脚步,眸光狠绝地盯视着她。
他其实早知道她在外边,是以,这房间的门才会开了一夜。
他或许也在等,等她进门来与他解释,一切与她无关。
可是,他终是没有等到。
他同她一样,带着一颗忏悔的心,在房中为星儿擦了身子,又给她换了件新衣裳。
他没有合上她的眼,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好似她还活着一般,陪了她一整夜。
星儿遭遇这样的事情,他也有错。
若是他能与星儿同房,若是他早点猜到,年芊妩会为了这皇家的避讳而灭口,星儿就不会遭逢此难了。
这一夜,他从没有想过,要如何向霍凉染交代,心中满满的皆是对星儿的愧疚。
而他越是希望年芊妩解释时,心里的内疚便越是深。
星儿与年芊妩毫无仇怨,她没有理由冤枉她的。
他们此刻的距离,明明很近,心却远得再也触及不到。
他一夜未睡,眼中此时织起许多红色的血丝,映衬得他寒彻的眸光,甚为嗜血。
她的眸子,不再像平日一般清亮,灰败中掺杂着愧疚,让她看起来很狼狈。
若是换了平时,他一定会冲过去,扬言为她做主。
男人都有保护欲,可他的保护欲在她的身上,却一直没有用上过。
他偶尔会想,她何时才会狼狈一回呢?
可是,他看着她此刻的狼狈,却只恨不得掐死她。
他再也没有耐心等她解释,便疾步朝她冲了过去。
他不留余地,大掌紧紧地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用了力,却在她窒息地青了一张脸后,蓦地松了力气,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拉进屋里后,一拂袖,带起一阵劲风,两扇开了一夜的门扉被重重地关上。
“为何要杀她?”他将她抵在门扉上,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她。
“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年芊妩故意咬紧牙关,狠狠地道。
“她不会乱说的!”皇甫瑾笃定地大吼,对于这点,他还是了解星儿的。
因为她爱他,所以她不会害他。
“我赌不起,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我们俩一个都别想活。”年芊妩语气淡淡,好似并不将那一条逝去的生命放在眼中。
她忽然发现,若是自己以后不当皇后,可以去当戏子了。
“啊——”皇甫瑾绝望地低吼一声,将年芊妩甩开,她的身子便如破败的娃娃一般,被摔在那一摊血迹上。
地上的血,此刻还没有完全干涸,而是变得有些黏稠,粘在她的发上、脸上。
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此刻却对脸上的血迹毫无察觉,拄着地面,费力地站起,努力站直在他的面前。
“想为她报仇吗?”年芊妩轻轻地吐出几个字,随即轻嗤而笑,“不过,瑜王要想好了,若是本宫出了什么事情,追查起来,对瑜王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年芊妩,你算计得可真是好啊!”皇甫瑾讥讽而笑,这才是年芊妩,那个什么都敢做,不惧怕后果的年芊妩。
“瑜王,本宫会杀星儿灭口,也是不想随时留一个威胁在你身边,你既不领情,本宫也无话可说。”
“年芊妩,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的,本王更喜欢让你生不如死。”皇甫瑾冷冷地讥笑一声,抬步越过她,走进内室,将星儿抱了出来。
年芊妩看着星儿还没有闭上的眼,心口钝钝地疼着,却连个公道都没办法还给她。
作为人女,她不能出卖爹爹。
作为知己,她这个时候决不能死在皇甫瑾的手上,否则他便麻烦了。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唇角的弧度与眉眼里的冷意,差别太大,让他原本英俊的面容,竟有些扭曲。
“年芊妩,本王一定会让你稳稳地坐上太后的位置。”他狠戾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轻快,那是报复的快感。
对一个年轻的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在冷宫中红颜老去来得更残忍?
“那本宫便先谢谢瑜王了!”年芊妩仍是一脸淡定,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神微微闪躲,根本不敢看他怀中的星儿。
皇甫瑾忍下想要掐死她的冲动,抱着星儿走了出去。
直到回廊里再也没有他的脚步声,年芊妩才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一刻,她好似已经预知,自己的生活已经走向了黑暗……
南峣国边陲,临时将军府中,霍凉染在父亲的床前守了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等到了父亲脱险,醒来。
“染儿。”霍崇晟看着床旁一身红衣,却面色憔悴的女子,疼惜地唤了一声。
“爹,您醒了,我去叫青衣。”霍凉染刚一站起身,门口处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青衣推门走了进来。
“将军,小姐。”青衣一如既往地对两人拜了拜,才走到床边,为霍崇晟号脉,又将他扶起,靠坐在床柱上,道,“将军的伤势已经无大碍,只需再将养几日。”
“嗯,你下去吧!”霍崇晟对青衣一摆手,青衣很快便退了下去。
霍凉染看着青衣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他与爹爹相处得很怪。
青衣明明可以不受爹爹管束,却又恭恭敬敬。
而爹爹呢,知道青衣的底细吗?
“青衣是皇上的人。”霍崇晟看出女儿的疑惑,便给了她答案。
“您知道?那您为何还要信任他?”霍凉染被爹爹此刻的淡然反应惊得一愣。
“我既一心做南峣国的忠臣,又何必在乎府中有皇上的探子呢!”霍崇晟心里是极为感激南峣国这些年对他的帮助。
在他看来,只要他忠心,就不怕青衣来监视。
只是,他却不知,青衣的介入,已经让他的女儿离幸福更远了一步。
霍凉染没有接话,爹爹是南峣人,对国家忠诚是应该的。
但,她不同于爹爹,她的心已经全数向着皇甫烨了,即便他曾让她伤心。
只是,越是给予得多,越是爱得深,她便越是回不去。
“染儿,可不可以答应爹一件事情?”霍崇晟握住女儿的手,眼中竟有着一抹哀求。
“爹……”霍凉染见爹爹神色凝重,已经隐约猜到是什么事情。
“答应爹,以后不要再见皇甫烨了。”
从赫蓉秀离开他后,霍崇晟就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过。
他不该让女儿去报仇的,他以为女儿忘记了那些过往,经过青衣的训练,就可以很容易完成任务了。可是,他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错误。
她既然深爱皇甫烨,即便记忆里没有了他,但心里也会记得。
他早该想到,她根本不会毒杀皇甫烨。
只是,这丫头做事有些莽撞,不下毒了,为何不传信给他?
“好,我答应您。”霍凉染不曾犹豫,回答的语气很是笃定。
这倒是让霍崇晟一愣,有点质疑地看着女儿。
“但是,我想再见他一面,亲自与他说清楚。”霍凉染顿了顿,见父亲神色凝重,只得又道,“爹,我若是不去见他,他一定会大兵压境的。”
“南峣还怕了他不成?”霍崇晟不肯服输地叫嚣道。
“我不想再看到两国开战。”霍凉染淡淡地说着,至于南峣国是不是显国的对手,大家心知肚明。
“好,让青衣陪你去。”霍崇晟接下女儿给的台阶。
“嗯。”霍凉染应声后,沉默了许久,才又道,“爹,您能不能也答应染儿一件事情?”
“什么事?”霍崇晟只觉得多日未见,女儿似乎已经变得不似原本的她。
“放下仇恨,与大娘好好地生活吧!”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那个南峣公主是自己的大娘,即便心里还有一丝不甘和痛,但她是真的想祝福他们。
娘已经不在了,就算爹再记挂着娘,他们之间也注定无法圆满,那为何不珍惜眼前人呢。
大娘等了他这么多年,青灯古佛,红颜已老,那不是几个女子能做到的爱。
既然幸福就在眼前,又何必执著于仇恨,毁掉自己的幸福呢?
“你说什么?”霍崇晟顿时震怒,甩开女儿的手,“你说出这种话,就不怕你娘死不瞑目吗?”
“不,爹,您错了!”霍凉染轻摇着头,“娘爱您,她一定希望您幸福,而不是报仇。”
“不要说了,你若是再说下去,就不是我霍崇晟的女儿。”霍崇晟被气得胸口急喘,将已经止血的伤口拉扯开,血水渗过白色的亵衣。
霍凉染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渗血的衣襟,咬咬唇,还是坚持道:“爹,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让您杀了显国嘉康帝,那又如何?他的儿女不是还要找您报仇?若是再严重点,显国大兵压境,你知道会有多少百姓牺牲在您的仇恨下吗?”
“给我住口!”霍崇晟被她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
霍凉染看着那一巴掌落下,没有闪躲。
伴随着清澈的巴掌声,响起的是霍崇晟的怒责,“你个不孝女,为了个男人,连娘亲的仇都可以不理。”
他说不让她与皇甫烨来往,她为何答应得那么快,原来是有条件与他交换啊!
让他放弃报仇,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等了二十年,筹划了二十年,在显国皇城中安插了许多自己的势力,就是为了报仇。
“您执意报仇,做女儿的绝对不会拦着。但,您若是还心系南峣国的百姓,便请三思。”霍凉染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父亲的话,远比那一巴掌来得伤。
她拉门出去时,青衣就站在门口,那恭敬淡定的模样,一点都不像监视,只是正常的侍立。
“我爹的伤口好像是扯开了,你进去看看吧!”她吩咐一声,便越过了他。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昨夜照顾父亲一夜,甚至没问青衣要一间自己的房间。
“小姐,你的房间青衣已经准备好,出了将军的院子,对面的那个院子便是。”青衣在她与他擦身而过时,微弯了身,自顾自地说道。
霍凉染微顿脚步,侧头看着他脸上的恭敬,忽然问道:“青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落,她不等他回答,便收回了视线,向院子外走去。
她好奇,却又并不想知道答案,她总觉得那个故事会很复杂……
那日两父女发生争执后,两人之间便生了隔阂。
但,霍崇晟还是言而有信,派了青衣护送霍凉染去见皇甫烨。
“小姐,你真的决定了吗?”青衣看着马上的霍凉染,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嗯。”霍凉染点点头,“与他说清楚后,我便会永远留在南峣国,一生侍奉爹爹,与他再无瓜葛。”
她选的地方叫千佛山,是显国与南峣国的交界处。据传,这里有很多神佛,可以鸟瞰人间的一切。人们更可以在这里,将自己的心愿告诉给天上的神佛,求神佛成全。
若是天上的神佛真的有灵,她想求,这一次便放过他们吧!
有一些事情,虽然她仍是记不起来,但她还是记起了许多关于他的好。
只是,那些美好,远敌不过人心底的疲惫。
国仇家恨,纠缠两代人的爱恨情仇,他们之间解不开的结太多。
还有,书房里的那一幕,记忆里的那些不堪,以及她对他的欺骗,所有的一切,累积到一起,她才发现,为人为己,她似乎都应该放手了。
就这样吧!她嫁给过他,做过他的女人,便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后半生,她想用来化解爹爹心中的恨,为他养老。
霍凉染来得比较早,甚至提前了一个时辰,不想他来得却比她还早。
皇甫烨神色凝重地望着她,想要开口,想要上前,却一时间什么都做不到。
她没来之前,他还一直在想,若是她来了,他一定要好好与她解释书房的事情。
可是,此刻看着她脸上的平静,他竟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这不是她……
霍凉染在他的身前停下脚步,“你来了。”
皇甫烨目光发紧地看着她,“绾绾,我与鬼魅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霍凉染不解地看着他,对鬼魅的名字甚为陌生。
他立刻读懂她的心思,解释道:“鬼魅便是那夜书房里的女子。”
她凝了他好一会儿,微颔首,“我信你。”
皇甫烨显然一愣,没想到她竟这么容易地信任了自己。
“绾绾,霍将军还好吗?”他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试探着问道。
“我爹很好,伤已经没有大碍了。”霍凉染淡淡地笑着,语气就像是在与老朋友说话一般。
“那就好。”皇甫烨点点头,上前一步去握她的手,她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掌僵在半空中,不进不退,唇角努力弯起一抹笑意,却是尴尬至极。
她淡淡地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疏离的笑意。清冷淡漠的样子,让人无法靠近,就好像她只是这座山上的仙人,本就不食人间烟火。
“绾绾……”他身体内的力气被一丝丝地抽走,唤她的声音,竟是极弱。
“烨,我们分开吧!那一夜,便权当是人间的一场美梦。”她轻轻地开口,说得极为轻松容易。
“绾绾,你在说什么?”皇甫烨所有的压抑一瞬间爆发,她怎么能说得那么轻巧,只当那一夜是梦。
“烨,忘记我,好好地爱柳梦芙和你们的孩子。”她真心祝福他们,希望这世上不会有人再受伤。
“你在意柳梦芙的孩子,是不是?”皇甫烨疾步上前,不顾她的躲闪,扣住她的双肩,双眸里竟已是一片血红,“绾绾,你放心,不会有柳梦芙,不会有孩子,本王送走他们,好不好?”
霍凉染微蹙眉,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
她也不挣扎,任由他扣在她双肩上的手不停地用着力。
“烨,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与任何人无关,是我们的爱情已经病入膏肓,我们该放彼此一条生路,而不是困死在爱情里。”她眼中一抹哀色极快地闪过,随即涌上的是解脱。
“呵呵!”皇甫烨握着她双臂的手无力地垂落,视线一瞬间氤氲,他竟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女子,只隐约看到她今日穿着一身南峣贵族的服饰。他差点就忘记了,她如今已是南峣国驸马的女儿。
蓦地,他又想起了那夜两国开战,南峣国的副将似乎下令抓了霍崇晟,难道她是被威胁的?
绝望的心,总算又燃起一丝的希望。
“绾绾,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拿你爹威胁你?”他问得有些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这时高大的身躯,竟是有些佝偻。
见他如此,她的心如同被千针扎着,密密地疼。
但,她却还是将这痛忍下,淡然地回道:“不是,没有人威胁我。”
“霍凉染,你可知这里叫千佛山吗?”他怒不可遏,额头已经是青筋暴跳,若是没有人威胁她,她怎么会如此。
“知道。”霍凉染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愣了下,忽然又软了语气,与她打着商量,“绾绾,在神佛面前说谎,是要遭天谴的。乖,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轻阖了下眼,遮住眼中正在蔓延的痛意。
稳了稳情绪,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烨,你爱我吗?”她不再与他纠结之前的话题,改为问道。
“爱,很爱。”他坚定地说着,却又觉得不够,忽然举起右手,对天发誓,“我对着满天神佛发誓,生生世世只爱霍凉染一人。”
霍凉染终是没有忍住心中悸动的情,任泪湿润了眼眶。
在这样的时刻,大概没有一个女人会不感动吧。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扑入他的怀中,可是,几番生死下来,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她。
“既然爱,便放了我吧!”她的声音有些颤,却还是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看着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张了几下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她终是心软了,给了他希望。
“烨,我们的爱已经满是伤痕,就算不分开,也需要时间来疗伤。”
皇甫烨艰涩地牵动了下唇角,没有开口。
他曾以为,这个女人对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可原来,不是……
他知道自己浑蛋,伤了她,若是他早一点学会珍惜,大概便不会有她今日的决绝。
“三年,给彼此三年的时间,若是到时候我们还是相爱的,我便舍弃所有,与你远走天涯。”
三年的时间,足以沉淀许多事情,谁又能保证,那时候的爱,还会如此刻一般的炽烈呢?
皇甫烨的唇瓣颤了颤,终是明白,她的决心,任谁都无法再阻挡。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虽是不情不愿,却还是答应了。
她在他眼前转身离去,连句“再见”都没有留给他。
他站在寒风凛冽的山顶,在她离开后的许久,都没有离开。
忽然,有什么飘落在他的脸上,抬手去摸,那点冰凉,便融化在他的指尖。
他微昂起头,看着天上洋洋洒洒飘落的白色雪花,这才惊觉,原来已经是冬季。
之前,一直有她在身边,日子过得极快,心亦是极暖,竟是不曾发现,四季已经流转了几番……
霍凉染拉住马缰,抬起掌心,接住那冰凉的洁白,看着它融化在自己的掌心,微微勾起唇,回头望向远处的千佛山。
青衣随之勒住马,同她一样,转头望去。
“小姐,若是后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收回视线,望着她的侧脸,极为认真地说道。
霍凉染闻声收回视线,打量着他,“我若是回去了,你有办法向你的主子交代吗?”
“小姐这是在挖苦青衣吗?”青衣自嘲一笑,问道。
“实话实说罢了!”霍凉染深深凝了青衣一眼,又道,“青衣,你不必自责,各为其主罢了,我不怪你。”
有些事情,她虽然并不知道,但她隐约也猜到,青衣在这里做了许多的事情。
话落,她看到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却不待他说话,一拉马缰,让骏马飞驰而出。
她是真的不怪他,所以不需要他的弥补,或是道歉。
此刻,她已经不再后悔去了边城的那一趟。
相爱一场,若是没有边城的那些个日夜,她想,她会一辈子遗憾。
不像如今,她已经不再遗憾,不再感伤。
青衣看着她打马离开的背影,一拉马缰,便追了上去。
小姐,若是皇甫烨已经不能再保护你,那么,青衣愿意追随一生……
五日后,霍家父女与青衣离开边关,回了南峣国的皇城。
三人回府时,风雅晴还在山上的庵堂里,念经吃斋。
霍崇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对于风雅晴的不在,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惊讶。
而霍凉染安顿好伤势还没有痊愈的霍崇晟,便带着青衣去了风雅晴吃斋念佛的庵堂。
风雅晴一身素衣,对于她的到来,有微微的惊讶,却又随即恢复了平静。
直到霍凉染轻轻地唤她一声“大娘”,她眼中的惊讶,才再也压抑不住。
“你还是第一次这般唤我。”风雅晴的声音有些激动,甚至有股冲动,想过去抱住她。
从知道有她存在的那天开始,她便已经爱屋及乌,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她不配,与任何事情无关,只因她不是那个男人心里爱的女人。
“我以后都会这般唤您。”霍凉染走到她的近前,握住她有些凉的手,“大娘,天凉了,跟染儿回家吧!”
“染儿……”风雅晴鼻子一酸,积攒了许多年的泪水,瞬间决堤。
“大娘,别哭,以后染儿会好好地孝敬您。”霍凉染抬手轻轻拭去风雅晴脸上的泪水,唇瓣勾起一抹弧度时,竟也是酸涩了眼眶。
“你爹他……”风雅晴犹如身在梦中,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
“大娘,您守了这么多年,爹爹又怎么会不懂您的爱呢!”霍凉染对她眨眨眼,顺便眨去自己眼中的泪水。
“你这孩子……”风雅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毕竟眼前的孩子,是她当做女儿一样的孩子,这会儿听她情啊爱啊的,总觉得不好意思。
“大娘,我们回家吧!”霍凉染态度极好地嘿嘿笑着,拉着风雅晴的手,便走出了房间。
“我还要收拾东西。”风雅晴收住脚步。
“让下人收拾吧!”
“不行。”风雅晴坚持。
霍凉染愣了愣,随即有些不怀好意地坏笑道:“莫非,大娘是回去拿与爹的定情信物?”
“你这孩子。”风雅晴嗔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返身走了回去。
霍凉染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看到风雅晴和身边伺候她的赵嬷嬷共同提着一个极大的包袱出来时,惊得顿时瞪圆了眼睛,这都是什么?
“大娘,您拿的是什么?被子?”霍凉染看那体积,非常像。
“都是公主给驸马做的衣服……”
赵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风雅晴打断,“嬷嬷,不要说了。”
“一年四季,每季各一件,已经做了二十年!”赵嬷嬷却并未听她的,语气有些冷地继续道。
不过,她倒不是针对霍凉染,只是对那位驸马,很是不满。
公主一等就是二十年,她这个做奴婢的,看着都不甘。
“大娘,以后不会了,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幸福的。”霍凉染去接赵嬷嬷手里的包裹一角,“嬷嬷,给我吧,让我和大娘一起带回去给爹。”
赵嬷嬷心坎一暖,松了手。
她看着那母女俩相视一笑,安了心,公主的幸福终于来了。
虽然有些晚,但到底是等到了。
回去的马车上,霍凉染不禁问道:“大娘,您为何要住在庵堂里?”
其实,关于答案,她已经想过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她心中的一样。
“人总是贪心、不满足的,得到了一样,便想要更多。我不想因为这些,让自己的心失衡,变得面目可憎,让原本的爱变成可怕的利器,所以我选择了换一种方式爱。”
若是这二十年,她都在他的身边,或许她便不能像今日这般爱得纯净了吧。
她不是没怨过,没恨过,只是那念头才一滋生,她便进了庵堂,潜心修佛,借此来化解自己的怨恨。
爱可以很伟大,伟大到让你愿意为一个人付出生命,也可以很丑陋,丑陋到让一个人为了爱,而变得狰狞。爱从来不是占有,那不过是谁心底都会有的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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