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中，红烛摇曳，床边坐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两只交握的手，因为紧张，不停地握紧，再松开。

吱呀，传来开门声。

霍凉染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听着越来越靠近她的脚步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绾绾！”他轻唤，并没有立刻掀开她的盖头，而是在床边坐下，隔着盖头在她的额上重重地落下一个吻，随即便直起身子，“绾绾，你幸福吗？”

她的心里一紧，低声反问：“若是不幸福，我为何要嫁给你？”

“好，我要的便是你这句话。”皇甫烨的唇角绽起一抹笑，火红的盖头在他的手中纷飞。

瞬间，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的眸子里满溢喜色，晃得她的心随之荡漾。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神情痴迷。

“绾绾，好看吗？”他忽然问。

“啊？”霍凉染不解地惊呼一声，下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羞得转过脸去，赌气地回，“不好看，难看死了。”

“是吗？”皇甫烨扣住她的下颌，将她偏过去的脸颊扳过来，“那我来看看我的绾绾今儿好看不好看。”

他的语气流里流气，调侃她之意，甚为明显。

她本该挥开他的手，这会儿却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评价。

“嗯。”他肯定地点点头，她的心里便跟着一喜。

他松开她的下颌，起身向桌边走去。

她的心，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所有紧张和喜悦瞬间散去，变得空空的，她甚至有种冲动，冲上去抱住他的腰，央求他不要走。

她要很用力地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才能克制住这种冲动。

她的视线，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身影。见他在桌边停下脚步，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须臾，他端起桌上的两杯酒，走回床边。

“娘子，喝了合卺酒，我们就可以洞房了。”皇甫烨将手中的一杯酒递给她，明亮的眸子里情意绵绵。

她娇羞地接过他递来的合卺酒，与他交臂饮下。

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他，再无其他……

他接过她手里的空酒杯，放在床旁的小桌上。

凝眸相视，他抬手抚上她绯红的脸颊，“绾绾，你真美。”

她的呼吸乱了，羞得想要低下头去，他的俊脸却在她的眼中渐渐放大。

他带着微微酒香的唇瓣触上她的朱唇，那温热的感觉竟让她的心里一暖。恍惚间，已被他压倒在喜床上。他将她包裹在怀中，吻渐渐地变得不温柔，霸道，甚至野蛮地在她的唇上辗转，啃咬。她搂着他的脖颈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间，扯下喜服的腰带，褪去繁琐的喜服。

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散去……

今夜，她醉了。

迷蒙间，脑中不停闪过一个接一个的片段。曾经，他似乎也这般吻过她。

她的身子轻飘飘的，时而在飘渺的云端飞翔，时而如溺水的人……

“绾绾，我要你，只要你……”他的唇在她的耳畔摩挲。

她看到他的喜服在眼前飞舞，那纷飞的红色，让她的耳边模糊地响起了曾经的誓言。

她说过，要亲手为他做一件喜服……

薄汗，渗出她白皙的肌肤，从额边流下，破碎的呻吟传遍整间喜房。

她缓缓睁开眼，透过氤氲看着他，他的眼神沉迷中透着一种让人温暖的疼惜。

当周围的一切，包括感官都变得虚幻不清，他的爱反而真实起来。而她对他的爱，亦是如此。

“烨，我爱你……”情话脱口而出。

“绾绾，我爱你，直到永远……”

他的回应，让她激动的心泛出幸福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全身各处。

喜帐内，夜无眠，云雨间，情正浓，他们用真心谱写这一夜缠绵的恋曲……

若是一切停留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幸福，大概真的会永恒……

覆在她身上的皇甫烨，高大的身躯蓦地一僵，心口一阵绞痛，嗓子里的腥甜上涌，溢出他的唇角，顺着他的下颌，蜿蜒出一道鲜红刺目的血线。

“烨，你怎么了？”她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推了推他。

“没事。”他尽力让声音平稳，抹掉下颌上的猩红，蓦地起身下床，背对着她，捡起地上的喜服穿上。

霍凉染拉着被子坐起，看着他急不可耐穿衣服的样子，心里不禁一痛，紧紧咬住下唇，眼眶一片湿热。

这是他给她的羞辱吗？

他极快穿好衣服，没有转身，只是沉沉地留下一句，“你早点睡，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湿热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不许走！”她终是忍不住，对着他已经走到门口的高大背影失声急吼。

即便是遗弃，也该给她一个说法，不是吗？

他略微顿住脚步，刚想安抚她两句，刚刚用内力压下的腥甜，再次汹涌而上。

他只得再次抬步，急急推开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皇甫烨，为什么这么对我？”霍凉染对着不停晃动的门扉失声质问，心尖狠狠一痛。

噗——

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王妃！”无心冲了进来。

“出去，滚出去。”霍凉染用被子慌乱地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失去理智地对着冲进来的人嘶吼，甚至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无心被她此刻的反应吓得一惊，退出去不是，留下，又怕她的情绪更激动。

看着她唇角的血迹，无心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道：“王妃，我是无心。”

霍凉染嘤嘤地哭着，隔着氤氲仔细地辨认着眼前的女子。

无心见她没有再失控，才又向前走了两步。就在她距离床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霍凉染终于认出了她，“无心，你告诉我，皇甫烨为何要这么对我？”

“王妃，王爷许是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会儿便回来了。”无心有些艰难地安慰道。

皇甫烨刚刚离开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不能将他吐血的事情告诉霍凉染。是以，无心想说，却不敢说。

“呵呵！”霍凉染自嘲而笑。无心是皇甫烨的人，又怎么可能与她说实话呢？

“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了。”霍凉染侧身躺下，背对着无心，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王妃，您的身子？”无心不放心地追问。

“我没事，刚刚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吐血。”她淡然地解释，语气平静得吓人。

“王妃有事可以随时吩咐无心，无心就在门外。”无心退到屋外，还是不放心地派人去请郎中，以及通知皇甫烨。

靖王府的书房中，仍是一身喜服的皇甫烨盘腿坐在床上调息，刚毅的俊脸这会儿已经失了血色。

他中了毒，却不知是如何中的。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王爷在想自己是如何中毒的吗？”

而同一时间，冷焰也将长剑架在了说话人的脖子上。

皇甫烨闻声，心念一动，鬼魅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鬼魅斜睨着架在脖子上的长剑，无所谓地笑笑，“王爷，靖王府的待客之道越来越有趣了。”

“冷焰，让她进来。”皇甫烨收住气息，下床走到外室的书桌后坐下，便见鬼魅推门而入。

“江湖传言，这世上除了幽冥教的人，没有一个人见过鬼魅的真容三次。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这正好是本王第三次见你。”皇甫烨的眼中一抹利芒闪过，“本王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王爷在怀疑所中之毒与我有关？”鬼魅微挑眼角。

“难道不是吗？”皇甫烨强压下翻滚的气血，犹自强装没事。

“没错，你的毒是我提炼的。”鬼魅走过去坐下，坦白地认下他的指责，在他的眼中一抹杀意闪过时，她忽然嘲讽而笑，“不过，给你下毒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那位刚进门的美娇妻。”

“你胡说什么？”皇甫烨怒斥，唇角有猩红溢出，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色，越发地吓人。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谎话。”鬼魅眼角的冷意都带了讽味。

他高大的身躯微弯，佝偻得好似要将自己缩进黑暗中。

若是霍凉染都不能再信任，那这世上的所有人，便都不值得他信任了。

散开的视线蓦地聚集成两道寒芒，他不会容许自己在外人面前颓废太久。

“鬼魅，说你的目的吧！”

鬼魅略微牵起唇角，嗤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不面对现实，我真是替你觉得可悲。”

“你知道你那位美娇妻是南峣国驸马霍崇晟的女儿吗？而且，不久前他们已经相认。”鬼魅似笑非笑地看着皇甫烨，今晚的心情格外好。

皇甫烨闻言并不惊讶，反倒冷冷一笑，“你怕是搞错了吧。她的生父是霍崇晟的弟弟霍鸿飞，根本不是什么驸马。”

“没错，她的生父是霍鸿飞。”鬼魅赞同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皇甫烨，我原本觉得你这人很睿智，但怎么这会儿智商会如此低？既然镇国将军是霍凉染的生父，那当年死的人就是霍崇晟，李代桃僵，你懂吗？”

皇甫烨微讶，情绪波动并不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件事情既然是霍鸿飞的秘密，而他和父皇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保密工作就肯定是做得极好。而且，鬼魅也不是一个喜欢管别人家事的人。

“很简单，因为我是南峣国那个老皇帝的种。”鬼魅语气轻松地说，这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

皇甫烨面色无波，幽冥教世代教主都是皇族中人的子嗣，鬼魅是南峣皇帝的女儿，这并不奇怪。

“既然帮了南峣国，又何必来告诉本王。”

“很简单，南峣国向我要了一颗毒药，我向他们要了你那位美娇妻的身世之谜。”她这人一向喜欢公平交易，不会多占谁一分，更不会允许别人占她的便宜。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皇甫烨的薄唇已被染成了血红色，与惨白的脸色配在一起，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知道你的美娇妻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中毒吗？”鬼魅静静地凝视着脸色苍白的皇甫烨，很期待他的反应。

“够了！”皇甫烨慌乱地打断她的话，“鬼魅，说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你不是从来都知道吗？”鬼魅翘着腿，看着他气急败坏。

不过，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了。

那毒既然是她调配的，她自然是知道毒发时，那股噬心之痛有多么难熬，像皇甫烨这般隐忍的人，实在不多。

“等柳梦芙生产后，本王会派人通知你。”皇甫烨毫不犹豫地回她，显然早就已经做了决定。

鬼魅眸光一缩，没想到皇甫烨会将柳梦芙的孩子给她。

她之前可是听闻这位王爷甚为宠爱那位柳侧妃的。

即便现在有了新人，柳侧妃腹中的孩子也毕竟是他的骨肉，他怎么舍得？

“王爷的心果真狠，竟然舍得将自己的亲骨肉给我。”鬼魅轻嘲一声，已经动了怒。

他为了不与她欢好，情愿不要自己的亲骨肉，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她当真就如此让他看不上眼？

“本王的心狠不狠不需要你来评断。你若是满意这个答案了，便请离开。”

心口处翻腾的痛意，让他的声音不再嘹亮，透着虚弱。

鬼魅的眼底寒光四射，心里的怒火不停地蹿起，却被她强行压下。

她捏着椅背的手，不停地收紧，此刻已是青筋暴跳。

若是按照她的脾性，此刻早就已经动手解决皇甫烨了。

但，这一刻，她不想，她隐忍着，只为让他明白，他看错人了。

她想看着他痛，然后求她给他解药。

“你不想解毒了？”她故作镇定地问。

“本王还有能与你交换的条件吗？”皇甫烨唇角溢出的血，此刻正蜿蜒过他线条完美的下颌，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喜服上。

喜服的艳红和血水的鲜红交叠，刺痛他的眼。

前一刻，他还幸福得犹如登上了天堂，可这一刻，他却已经万劫不复。

“有。你只要放弃救霍凉染的解药，我可以立刻给你解毒。”

在鬼魅眼中，人都是贪生怕死的，特别是皇甫烨这种贪慕权势的人，还没有坐上皇位，哪里会舍得死？

她以为这一次她能见证那所谓的爱情，有多么的不堪一击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她看到他口唇微张，一股股猩红色的液体不停地溢出。

而他，却只是笑笑，轻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皇甫烨，你是不是疯了？”鬼魅蓦地站起身，气得胸口起伏，直指着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你之所以中毒，是因为那毒在霍凉染的身上，你只要与她交合……”

鬼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甫烨的厉吼声打断了，“够了。”

他拍案站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前的桌面已是斑驳一片。

鬼魅一惊，只觉得皇甫烨疯了，她也疯了。

她从来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谁想毒死他，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不对，他若是死了，她和谁去生孩子？

她现在就认准了他，她的孩子必须是他的血脉。

“皇甫烨，心里很痛，对不对？”她缓步走到桌边，看着摇摇欲坠的男人，“不过，你也没吃亏啊。虽然中了毒，但你不是也占到了便宜，得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吗？”

皇甫烨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狠狠地盯视着鬼魅，对门外吩咐道：“冷焰，将这个女人，给本王拿下。”

他的话刚落下，书房的门便被人砰的一声推开，冷焰提着长剑，一个闪身，便向鬼魅刺来。

鬼魅自嘲一笑，她还真是枉做好人了。

鬼魅与冷焰刚刚交战在一起，一个小丫鬟就跑到了书房门口，她看门敞着，便直接冲进来禀报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吐血了。”

皇甫烨刚刚坐下，又猛地站起身，“怎么会？”

小丫鬟看着书房里的刀光剑影，吓得身子一缩，壮着胆子回道：“是无心姑姑派奴婢来通知王爷的。”

“你先退下。”皇甫烨对她一摆手，待她离开，才对打斗中的两人厉喝，“给本王住手。”

冷焰接到命令，立刻收剑，侍立在一旁。

“冷焰，你先下去。”皇甫烨将冷焰一并屏退。

鬼魅掸掸自己的衣襟，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怎么了？靖王为何突然大发慈悲放过我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他顾不上她挖苦的口气，急问：“那毒对她有伤害吗？”

“你终究还是信了我的话。”鬼魅轻巧一笑，唇角却尽是嘲讽。

“回答本王。”他的眸光变得有些狰狞，极为厌恶鬼魅这般非要撕开他的伤口。

“你认为，对她有害的毒，她爹会答应用吗？”鬼魅不答反问。

“那她为何会吐血？”皇甫烨不放心地追问。

“她会吐血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中毒，你现在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好，若是没有解药，你绝对撑不过一个时辰，而等你毒发身亡，霍崇晟便会率领大军攻城，你显国的边城，从此便会划入南峣国的版图。”

皇甫烨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随即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如何？”

即便这天下都被颠覆，他也不能用她的命换自己的命，他做不到。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她还重要，即便她恨不得自己死，他依旧爱她至深。

“皇甫烨，你既不舍得她死，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鬼魅突然大发慈悲。

“什么办法？”皇甫烨用手拄着桌面，才能勉强站稳。

“与我生一个孩子。”鬼魅再次提出她始终未变的目的，“这买卖很合算，你给我一个孩子，就能换你和霍凉染两个人的命。”

她不信，都到了这个时候，皇甫烨还不答应。

他可以为了他的一时气节不要自己的命，那边城百姓的性命呢？

他若是真的爱民如子，便不会置天下的百姓于不顾。

喜房中，一室的红色似乎都散发着凉意，沁入人的四肢百骸。

霍凉染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帐顶。

蓦地，她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不，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抛下，她要去问问他为什么。

她赤着脚下床，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衫，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身。

只是，她越急，那些繁琐的扣子就越不听使唤，她急得只好找人帮忙，“无心！”

“王妃，怎么了？”无心极快冲了进来，担忧地看着她。

“为我更衣，我要去见皇甫烨。”霍凉染急急吩咐一声，还在与喜服做着斗争。

“王妃，属下来吧！”无心仔细又速度极快地帮霍凉染将喜服穿好后，郎中也随着丫鬟走了进来。

“王妃，先让郎中给您诊下脉吧！”无心看着想要抬步离开的霍凉染，赶忙道。

“不了，我没事。”她是气火攻心，才会吐血。除了皇甫烨，谁还能医好她的病？

只是，她才抬步跑到门口，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中，“小姐，你该与属下回去了。”

她一惊，停下脚步，视线在屋里打量一圈，最后落在那随着丫鬟进来的郎中身上。她认出了那双眼睛，他是青衣。

她看了他一眼，咬咬牙，继续向外走去，即便要离开，她也要先问个明白。

“王妃，您还没穿鞋子。”无心追上去，小心地提醒道。

霍凉染低头看向自己的玉足，摇摇头，“无碍。”

时间紧迫，她不能耽搁。

“小姐，属下在这儿等你。”青衣的声音再次钻入她的耳中，她却头也没回地直奔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离她的房间并不远。

是以，她很快便看到了书房的那一片灯火。

她心里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刚要向书房的门走去，便见书房的门扉上，竟被灯火映照出一双影子。

她紧张得顿时屏住呼吸，脚好似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那双交叠的身影。

而屋里，此时正传来一个女子不高不低的柔美声音，“怎么样，是我的身子好看，还是你那个美娇妻的身子好看？”

霍凉染蓦地睁大眸子，泪水冲破眼角，静静地流着，就如没有生命的泉眼一般……

不，她不信，他不会这么对她。他才与她洞房，他怎么会去找别的女人？

里边的人，一定不是他。

她的身影微动，闪身到了门前，第一次用了青衣教她的轻功。

不加迟疑，她蓦地推开紧闭的门扉。

氤氲的视线中，她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约看清，他与一个女子站在书桌前，那女子背对着她，衣袍此刻正悬在腰间，露出一片光洁的脊背。

她还悬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下。

而他，正拧眉凝视着他，眸光沉沉……

鬼魅不疾不缓地将腰间的衣袍拉起来，向书房里间走去，“我去里边等你。”

霍凉染努力弯起唇，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为什么？”

为何非要是今夜？就算是他厌倦了自己，难道就连这一夜也挨不过吗？

皇甫烨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捏住，不停地收紧，疼得让他窒息。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你爹对你好吗？”

他不是在质问她什么，只想知道，她终于完成了她娘的遗愿，是不是很开心？

霍凉染一颤，随即惊愕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皇甫烨从嗓子里哽出一个音，复又轻声问，“开心吗？”

“你还希望我开心吗？”她凄苦地笑。

“希望。”他郑重地点头，忽然又问，“其实你根本还是不记得一切，对不对？”

她踉跄地后退两步，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她忽然想通了，原来今夜的一切，都是给她的报复。

可是，她并非一个好的细作，因为她入戏了……

他说得对，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那一撞，又佯装恢复记忆，为的不过是更好地接近他，以便杀他报仇。

她的唇瓣动了动，却终是没能发出声音，转身跑出了书房。

“为什么不揭穿她？”鬼魅从里间走出来，看着已经没有了霍凉染身影的方向问道。

“不是她做的。”皇甫烨肯定地重复，“她根本不知情。”

她那一刻哀戚的表情，骗不了他。

她爱他，才会在看到书房里的一切时那般痛。

如果她早就预谋给他下毒，这会儿早就逃走了，又怎么会笨到跑来他的书房质问他。

是以，他肯定，她一定不知情。

鬼魅不置可否，道：“若是她不知情，一切都是她爹霍鸿飞所为，那不是更好？你大可以告诉她事实，让她与她爹决裂，也方便你以后攻打南峣国。”

“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冷血，不在乎任何感情的。”皇甫烨冷嗤。

“这世上都没有人在乎过我，我为何要在乎别人？”鬼魅眸中泛起寒光，抬袖一拂，开着的木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霍凉染不停地跑，直接跑出了靖王府。

门口的侍卫本来想拦，但看她红了一双眼，连鞋子都没有穿，尽显狼狈，又有些不敢拦了。

正在犹豫之际，无心对两人一摆手，示意放行，他们才松一口气，没有拦一路狂跑的霍凉染。

无心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她只知道若是将霍凉染强行带回去，她一定会疯，会再次吐血。

刚刚书房里的情景，她也看到了。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霍凉染身后，只等她跑累了，便带她回去。

只是，霍凉染好似不知累一般，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地上的石头，将她的脚心硌伤，一双玉足已是鲜血淋淋。她却全无知觉，好似不知疼一般。

其实，不是不知疼，只是脚上的疼痛，远没有心里的疼痛来得强烈。

她错了，真的错了。她该听爹爹的话。

她不该被他迷惑，不该傻到相信一个一次又一次羞辱自己，推自己下悬崖的男人。

那些记忆仍旧历历在目，为何她还一错再错？

她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脚下一绊，人已经狼狈地摔倒在地。

而此时，安静的边城，竟响起了震动地面的攻城声。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边城上空的烟火缭绕，为何爹爹还会攻城？

他们明明约好了，由她给皇甫烨下毒，待确定皇甫烨中毒后，他们再攻城。可是，因为拜堂时皇甫烨给她的感动，她一时心软，并未给他下毒。

“王妃。”无心跑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将她扶起，“王妃，恐怕要打仗了，我们快些回去。”

“不，带我去城楼上。”霍凉染迅速恢复理智，她绝不能让这场仗继续下去。

她没有给皇甫烨下毒，爹爹的胜算会很低，这样贸然攻来，只会让两国都生灵涂炭，谁都讨不到便宜。

她不禁自责，是她在最后关头，破坏了爹爹的计划。

“王妃，还是回去吧！”无心劝道。

“带我上城楼，这是命令。”霍凉染寒了眸色。

“是，王妃。”遵从命令是锦卫的准则，她不能拒绝，只好护送霍凉染上了城楼。

霍凉染一身大红喜袍，站在灯火通明的城楼上，甚为明显。

守城的官兵都不解地看着这位新王妃，不明白她为何会比王爷来得还快。

“用灯火照着我。”霍凉染顾不上解答他们的疑问，吩咐道。

“是，王妃。”两个官兵立刻将火把置于霍凉染的左右，将她的容貌映得清清楚楚。

而霍凉染缓步走到边沿，眸光紧紧地盯着领兵的将领。

她认得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就是她刚刚相认的爹爹。

她扯起裙摆，站上城墙。

“王妃！”无心惊呼，在身后护着，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这时，却听霍凉染对着城下大喊：“退兵，现在就退兵，否则我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

这样的时刻，她没法对着城下大喊，她没给皇甫烨下毒，只能赌自己在爹爹心里的地位。

若是爹爹肯为了她退兵，不只是免了自己损兵折将，待到他日，她的身份公告天下时，皇甫烨也无需难堪，更不会被人诟病为了一个女人险些丢城，因为这个女人的心是跟他在一起的……

城下的霍崇晟，看着城墙上站着的红妆女子，顿时寒了一双眸。

“退兵。”霍崇晟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

“将军，出兵前，皇上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兵。”副将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

“你说什么？”霍崇晟眉梢竖起，已是大怒。

“末将有皇上的手谕。”副将从怀中摸出手谕，递给身旁的霍崇晟。

出发前，皇上给他手谕时，他还有些不解，这会儿听到将军要退兵的命令，他隐约有些懂了皇上的未卜先知。

“冲！今夜一定要给本将拿下边城。”副将忽然高举兵刃，命令道。

霍凉染听着城下越发猛烈的攻城声，彻底绝望了。

一夜之间，所有她在乎的人，似乎都抛弃了她。

她竟笨笨、傻傻地站在这里，用父女亲情相威胁。

爱情、亲情都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霍凉染轻声呢喃，唇角绽起绝美的笑，只是那笑太凄凉，就像是历经所有沧桑之后的解脱。

她缓缓转过头，望着无心，一只脚往城墙里挪了下，就在无心刚要松一口气，以为她会下来时，她却一个纵身，跳下高高的城墙。

霍凉染缓缓闭上眼，唇角是那抹解脱的笑。

既然全世界都已经抛弃了她，那她或许可以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娘，你等绾绾……”她忽然记起了娘，眼前闪现出娘亲的影子，她正笑着对她招手……

“王妃，不要——”

“染儿——”

城上无心和城下霍崇晟惊恐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夜空，穿透天际，徘徊不去。

正从王府骑马奔向城门的皇甫烨，蓦地勒紧马的缰绳，心里一阵猛烈的刺痛划过，竟比之前毒发时，更痛上许多。

情可以收回，不再付出，那交付出去的心，要如何讨回？

天下那么大，偏偏让她遇见了他。

伤吗？很伤，一颗心好似都被人硬生生地扯成了几半。

后悔吗？看到书房里的一幕时，悔过吧！

她不想开战，不为父亲，也不为皇甫烨，只为那些无辜的百姓。

只可惜，这道理，她懂得有些晚了。

若是在与父亲相认的最初，她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

她闭着眼，竟是一点恐惧都没有，生死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