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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芬芳》大地芬芳 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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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再也没来纠缠过她,清苦的岁月不断往她脸上增添皱纹,她的胸脯松弛下来,腰也伛偻了,于是对自己就放了心。但对幺姑的担忧却一日重似一日。穷人的孩儿早当家,幺姑不仅逐渐成了粗活细活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手,而且出落成了让后生们梦寐不宁的漂亮妹子。村人戏言她长得这么健壮,是因为刚出生时在尿桶里泡了的缘故。柳氏给女儿做大襟衣时不给收腰,以免她的腰肢显得细而胸部显得太高,裤子则尽量放大裤裆,好遮住她日益圆滚的屁股,多用了布也在所不惜。柳氏还让她背从老一辈口头传授过来的《女儿经》,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柳氏凭着母亲的本能,处心积虑地遮掩女儿的女性魅力,千方百计消除女儿与男人接触的机会。但是有一天,幺姑从山上砍柴回来,告诉母亲在山上碰见了族长,她将族长的脸抓花了,因为族长动手动脚。柳氏于是晓得她的努力是徒劳的,七十多岁的族长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蛮后生!唯一的办法,是尽快给女儿找个婆家嫁出去,以免滋生祸端。

柳氏在给幺姑择婿时选定了族长的侄外孙,认为这是保护女儿的有效方法。合过八字,收过“压根”礼,亲事就算定下来,只是幺姑还蒙在鼓里。柳氏没跟她说,因为她当初嫁到黄家来,父母也不曾事先向她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焉有不从之理?相亲的礼数也被男方省略了,因为他们早已见识过幺姑的漂亮与能干,巴不得早一天发轿来将这百里挑一的媳妇抬回去。然而,就在柳氏当岳母娘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之时,一张大排从资江上游漂了下来,泊进了木瓜寨,使得柳氏的梦想如江面上的水泡,轻轻一触就破灭了。

排是一张杉木排,在上游滩上撞了礁,差点散架,于是泊到木瓜寨来修整。排上有座人字棚,住着四个驾排人,人称排古佬。排古佬们每日在排上水里干活,天一黑就对着岸上的吊脚楼唱自编的排歌。歌调如同资江水一样高亢奔放,歌词却总是情哥情妹,又时不时要涉及人的下身。木瓜寨人却不嫌,家家把临江的窗户打开,边喝茶边听,听得过瘾了还从窗口甩一串粑粑下去以示慰劳。就连柳氏对此也有几分入迷,而没顾忌到那排歌子对年方十八的女儿具有神秘的诱惑力。排古佬计划在此处停六天排,唱六夜排歌,他们只想到六天时间差不多可以修好这张排,却没料到用它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亦绰绰有余。

木排泊到木瓜寨的第二天黄昏,晚霞在水面上流动,黄幺姑提了一桶衣服到江里去洗。平时她都是在屋里用脚盆洗的,竹笕把山上的水直接引到屋里,水缸时时是满的,用水很方便。但她一反常态地下了江。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对,许多堂客妹子都下江洗衣服。也许不对的,是她不该走到那张排上去,不该走到那个长一脸红痘痘的年轻排古佬近旁去。其实,蹲到排沿上洗衣服的女子有好几个,此时排上的棚子冒着袅袅炊烟,江中凫着水鸟,气氛很安详,幺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悉心地洗着衣服,对那位瞟着她的年轻排古佬并不在意。然而一个小小意外发生了,手中的衣服没抓牢,掉进了江水里。她欠身去抓,又没抓住。那衣就随波漂向下游。这时只听嗖地一声,那年轻排古佬已纵身跃进水里去了。她不由打个冷噤,时令刚入四月,江水还很凉呐。年轻排古佬捞到了她的衣服,爬上排来,若无其事地笑笑。幺姑正欲向他道谢,他却突然将她那件衬衣展开,在衣襟上亲了一下。幺姑心里一晃荡,脸就红了,一把将衣夺过来:“你这人……真不要脸!”

他咧着嘴笑道:“只要自己喜欢,要什么脸!”

幺姑想不理他了,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快到棚里换衣服去,要冻病了。”

他摇头:“不去。”

幺姑便又问一句:“为什么?”

他眼睛直直地盯她:“我去换衣服,你就会走掉了的。只要多看你一眼,我冻病了也值得!”

幺姑只好又说:“你不换我也要走掉。”

他说:“你衣还没洗完呐!”

幺姑提起桶说:“没洗完我也要走。”

他拉一下她的手:“莫走莫走,我水上飙就这么讨嫌么?”

她马上记住了他古怪的姓名,甩开他往回走。其实心里还是想跟他扯扯谈的,但她不能不走,周围有人看着的,天又快黑了。

他在她后面叫着:“你夜里把两只耳朵竖起来呵!”

吃夜饭时幺姑琢磨着这句话,不知什么意思,听到排歌从江里飘上来才恍然大悟。她马上从中听出了水上飙的嗓门:

不晓得生在哪时辰,

不晓得家在哪州府,

肚子瘪了无人探,

裤子破了无人补……我的苦!

幺姑似乎从排歌里听出了水上飙的身世,莫非他没有父母?他的名字就怪得不像是父母取的。

落雪落雨浪里走,

过年过节排上坐,

莫看今日我吃鱼,

明朝落水鱼吃我……我的命!

她晓得在资江上讨生活不易,她的父亲不就是被鱼吃了么?只是由水上飙唱来,似乎格外容易令人心软。

飙到汉口有汉戏看,

飙到益阳有婊子困,

胯里一泡宝庆尿,

屙得洞庭涨三寸……我的性!

幺姑眉头一皱,刚刚涌上心头的一点同情心被排歌里的那泡尿冲掉了:你飙到益阳汉口快活去吧,到木瓜寨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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