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灵解脱

北风在天开始亮的时候紧了起来，细密的雪花也突然飘了起来。

冬日的早上8点，除了家里有学生的，豫西山村的很多家庭还没开始起床，毕竟也没什么农活，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能吃饱了的人们这时大部分还没用什么更高的要求，大部分都还在享受着那甜美的回笼觉，石跃进这个时候终于到达了新安县西山镇李庄。

老中医李文清历来是早起的习惯，妻子早早去世，他一直都是如此。唯一的儿子在战场牺牲后，这两年多来，他感觉更是睡眠越来越少，毕竟已经62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早已不复存在，没有亲人后的孤寂甚至有时都想干脆一了百了算了。可每当看到那些来求医问药的村民时，觉得还真是放不下，李文清只好坚持着，只有给人看病或者细心钻研中医理论并用在国外所学的西医知识进行解释和辨析时，他才能忘记这一生中命运给自己的各种苦楚。

当石跃进推门进来的时候，李文清已经练习了一遍自己改编的健身操，并做好了早饭。看到满脸疲惫，风尘仆仆，身穿还带有血迹的衣服，抱着个小孩，背着大包袱，进门就开始大口喝水的石跃进，刚准备吃饭的李文清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对于曾多次来看望过自己的石跃进，李文清还是有很好的印象的，虽然不太爱讲话，但绝对诚恳，孝道，讲义气，而且有着北方农民的质朴。儿子也早就告诉过自己，他们的关系就如同亲兄弟一般，特别是儿子牺牲后，石跃进还曾3次过来看望自己，其中还陪自己过了一次春节，所以在心底，李文清也就把对儿子的期待转移到了石跃进身上，还曾劝诫石跃进改一下脾气，转业做公安工作后要好好工作，处理好各种关系，尽量的在工作岗位上为老百姓多做点好事。

……

孩子已经在又喂了次奶粉后再次进入了梦乡。

石跃进在诉说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和自己的打算后，闷闷地坐在凳子上，低头不语，等待着心目中的父亲给出主意，而李文清则开始在自己这个既是卧室又是诊室的房间内跺着步子。良久，李文清终于开口了：“跃进，你真的准备去自首么？”

“恩，我是有这个打算，杀人偿命，我也的确是犯了大罪，希望伯父把我的外甥养育成人，我就等来生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吧！”

“傻孩子，跟我还说什么谢，说实话，自从冠华走后，我可是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看待的，我老了，不再有什么雄心壮志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啊！这次，你是犯了大错不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一直都不这么顺利啊？你不感觉自己很优秀么？勇敢，诚恳，朴实，忠厚，讲义气，各方面工作也都干得很好，可就为什么没有舞台让你展示呢？你想没想过是不是我们的这个社会风气有问题呢？在我眼里，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是我们国家、民族发展的基础啊，你说呢？要是都像你们这样的好人都没有好运，国家还能变强大么？”李文清忽然勾起了多年的夙愿，当年努力学中医，抗战期间帮一个国民党将军治过病后有机会出国学西医，建国后回来决定用学识来使中医发扬光大，可惜，一次一次的遭遇使他感觉几乎绝望，依然是只能在生养自己的小山村里，最多给乡亲们多省点医药费，看不到有任何靠近自己理想的希望。

石跃进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不太爱思考，听到老伯父的问话，心头一震，“是啊，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废物，没有什么用处么？论能力，在部队比武拿过多次冠军，荣立三等功四次，干公安才一年，就破案大的3起，小的10多起，呵呵，自己应该说还是比较优秀的啊；论道德，自己做的好事虽说比雷锋差远了，可也很多啊；论理想，可在部队时也曾有当将军的梦想，当公安后也是真心的准备为了人民的安危多破案的啊！”一番思考后，石跃进才发现自己其实根子里还是想为了自己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和国家的富强而奋斗、努力的，可现在，现在自己还有这个机会么？这个社会还能容忍自己么？毕竟，自己刚犯下的罪行实在是太严重了点。

“伯父，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自己能力很不错，而且也有大的志向啊，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老是碰到很多的挫折啊，而且现在，我又这个样子了，我还能够做什么啊？”

“跃进啊，我已经老了，把你的小外甥养大看我的身体还行，别的能力我是没有了，最多帮乡亲们看点小病，可你还年轻啊。挫折算什么，不经历挫折怎么能成大器啊！我现在最大的后悔就是当年没有足够的勇气。谭嗣同曾说过革命未尝有不流血者，还勇敢地为革命奉献上了自己的一腔鲜血，这些人才是国家的脊梁所在，可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些脊梁来流血呢？我看更应该流血的应该是那些民族的败类。你这次的确是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但是那些医院的狗屁医生难道不更可恨，更该受到惩罚么？”也许是听到石跃进的所作所为后因为对石跃进的关爱，李文清不知不觉的好似又回到了年轻时代的激昂，语气也变得和自己平时的平静大异，大声对石跃进进行解说和规劝。

看到石跃进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思，李文清明白倔脾气的石跃进需要的是重锤，“跃进啊，我明白你现在怎么想的，你是对自己的所为不能接收，可你要明白，你现在即使自首去伏法对这个社会能有什么好处么？你这一闹，我倒是觉得至少能提高咱们全洛阳地区很多医院的服务态度，他们最少是短期内不敢对患者太过分，也不敢收太多的黑心钱，你知道老百姓看病有多难么？你想想会有多少病人和他们的家庭会感激你啊？！我想你也需要时间来思考以后该怎么办，这样吧，你帮我到云南看看你大哥冠华，然后再做决定，要自首也由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心里永远记着老百姓，然后能为了他们作点事业出来。”

石跃进静静地听着，内心也不断地斗争着。虽然对自己在愤怒之下的所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能相信和接收，可想到妹妹的遭遇，又觉得对这些作为也并不是真的后悔，再想这些也没意义。虽然一方面石跃进觉得自己错了就应该为错付出代价，可另一方面，也真的不想就这样在正值壮年就结束生命，毕竟还有年迈的伯父在，还有曾经立下的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们的亲人尽孝的志向，特别还有这个刚出生的小外甥，石跃进却是觉得很难决定。

不管怎么说，总要下个决定，做出选择，良久，石跃进拿出那本妹妹时刻牵念的林鹏留下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了起来。

“飞扬，我可爱的小外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是10岁了，有很多事情你应该有权力知道了，……

……

……

你的舅舅：石跃进

1986年11月12日”

终于写完留给小外甥了，石跃进把笔记本交给李文清，“伯父，我现在可能还没真的想好怎么做，我决定听你的，先到云南看望一下那些牺牲的战友，然后再做决定，为了不给你增添麻烦，我以后不论怎么，都不会回来了，你以后多保重，妹妹和妹夫早就给孩子定了名字――林飞扬，以后就全托付给你了，这个笔记本是我妹夫留下的，你等孩子10岁的时候就交给他吧，也告诉他应该知道的所有一切吧。”说着又拿出1000元钱递了过去，“我这些年一共也就存了1500块钱，这1000你用来照顾小飞扬吧，我来的时候没碰到人，我想即使最后调查到你这里也没有问题的，你只需要找借口解决飞扬的来路就可以了，我看我还是立即动身的好。”

看到石跃进终于暂时打消了去自首的念头，李文清也明白也许公安局明天可能就会找到这里，毕竟石跃进的社会联系及其有限。接过钱和笔记本，李文清从自己的衣柜底下拿出了一本发黄的书交给石跃进。“跃进，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本道家的修身养性练习内功的书，我觉得你的脾气还是有点问题，你把这本书带上吧，多年来，我都是按书上的方法练习的，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平和心态，我想对你是很有用的。看你的样子，早就累了，可现在又必须走，还记得上次你来和我一起进山采药的路么，就是那个采药点向南大概100多步的小山谷里，有个小山洞，你到那里先躲一下吧，休息好了再走吧。”

“好吧！”回身又抱了一次小飞扬，轻轻亲了亲熟睡中小飞扬可爱的红扑扑的小脸颊，接过李文清给准备好的小包和干粮石跃进屈膝跪倒在李文清面前，磕了三个头，起身，转身，推门走进了风雪之中，身后的脚印慢慢又被雪花盖去。

……

87年的元旦，或步行走山间小道，或偶尔搭个顺风车，风餐露宿的石跃进终于来到了云南边境附近的这个烈士陵园。看着那些已经被草覆盖的坟冢，石跃进不禁思绪万千，那么多亲爱的战友，为了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也曾来到这里看望过战友们一次，可是，自己曾经立下的志向－－替这些战友到亲人们那里尽孝如何才能实现啊，看着那些荒草，石跃进怎能不产生几多感慨。回想那天莫名奇妙的被怒火激发之后，自己居然有那么强的力量和那么敏感的感觉，石跃进也感觉很奇怪，特别是在山洞中居然累的一下睡了接近20个小时，然后，每天石跃进都抽时间按照李文清给的书，静坐，并按书调节自己的气息，并让意念在体内规则流动，石跃进感觉自己的身体改变了许多，明显的在体能、速度、耐力甚至感觉上都有了非常大的飞跃，虽然还没有达到那晚怒火爆发时的程度，可石跃进明白自己真的变了，就是在那天对小妹的爱转化成仇恨后，自己真的变了，不但是身体变了，甚至思考问题都更全面合理了。途中试了一下，居然可以在八个小时内赶了100里山路还不感到累，石跃进对自己的改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明白的是自己变得更强了。

来到李冠华的墓碑前，把准备好的两瓶茅台中的一瓶尽洒之后，石跃进一口干掉了另一瓶的一半。

“不行，还有那么多战友的家人需要我照顾，还有那可爱的小外甥，我绝对不能就这样死掉，我要作个有用的人，为了战友还有亲人，为了我的理想，我不但要努力的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好，为亲人们，为祖国做应有的贡献。”满脸通红的石跃进在酒下肚的同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拿笔又给小外甥写了另一封信，用塑料袋装好，埋进李冠华的墓碑后的坟土中，整支笔也随着插了进去，只留了笔端漏出了一点，但愿小外甥如果来的时候能看的到吧，石跃进起身，端庄地站到墓碑的正前方，标准的军姿，抬起右手，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战友们，你们安息吧，我，石跃进，会努力照顾你们的家人的。”

转身，石跃进大步朝边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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