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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长弓射苍龙》第一章 初到帝都 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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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林平就急急忙忙地到盛老爷子的房间,老家伙七十四岁了,十一年前开始躺在病床上,盛泰,即便被誉为承宗五虎之一的猛将,也没有办法打赢时间,长年艰苦的军旅生涯导致的劳损和若干次英勇战斗的老伤,使他无法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或者行走了,到林平来照顾他的时候,那两条腿已经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了。

林平一来,原来的役兵大大松了口气,他已经超期服役了一年有余了,盛家一直不言不语不放人,如今见了林平来了,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为了防止盛家人变卦,也不管林平是不是这块料,连忙教授摸、接、端、提、推、拿、按、摩八法,以治疗盛泰腰腿痛等伤筋疾患。

以盛泰的地位,太医上门把脉处方,还要送药,是不用自己出钱的,仅仅在每年四季给个年例。但是林平所做的这些个太医不管,再说每次太医上门还要有太医署指派内侍参与体量,非常麻烦。

当然这些也可以雇请水平更高的厮役来做,当时盛家或者当时兵部、枢密院的官员哪个不是使用公家的役兵来为私家做事,请医生多贵啊。

林平的师母粗通医道,林平跟着也多少知道了一点皮毛,三天之后,就有些模样了,比起大字不识几个的前任,林平一旦做起来,要出色的多。每天上下午,林平要给盛泰按照八法全身捏拿一遍,重点是腿部和腰部。从外表上看林平并不孔武有力,实际上力气很大,尤其是指力和臂力,多年的苦练,远非常人可比,对付老家伙的腰腿,那是杀鸡用牛刀了。

老家伙腿虽然不行了,偏偏精神好得很,总能在五更毕卯时醒来。林平年少觉沉,帝都的鼓楼报时根本唤不醒,不听到兵部衙门的刁斗报时很难睁开眼,醒过来,盛泰已经睁开眼在床塌上等着了,自然,又是一剑拍过去。

此后,林平养成了寅时即醒的习惯,起身,立刻出现在盛泰的床头,抱起老家伙,轻得很,把他的睡袍拉到腰部以上,轻轻地放在木马子上。如果林平慢了,就会被老家伙用一把桃木剑狠狠的击中,老家伙手上有劲不说,关键是动作突然,毫无预兆,防不胜防,而且,那里是要害就会那里中招。

这把木剑是承宗赏赐的,鉴于盛泰的军功甚伟,表示特别允许带剑上朝,实际上给盛泰全部承宗五虎的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的。梁太宗靠武力政变拿下的江山,自然不想再这样失去,因此对于军人控制非常严格,即使是木剑,盛泰也从未在宫内佩带过。

只有中古火烈王开建皇朝的时代,才有大臣仰站近对,上殿称制,佩玺秉剑。这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本朝朝仪是似宽实严,取消了前朝的察检和殿廷里的兵士,但也同时取消了前朝的赐座,只能站立面奏了。

按照林平的体会,根本就不应该给这坏脾气老头赐剑,这等于助长了盛泰随便打人的歪风。老家伙即使是现在,用木剑也能杀人,兴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在五十六岁的盛年被削去兵权吧。

有一次地板上有些雨水,林平脚下一滑,差一点摔倒。林平尽最大努力,几乎是把老家伙扔到床上,自己的嘴唇磕在了床沿,肿得老大。在往床上送早膳的时候,老家伙突然拿剑向林平的眼睛刺来,亏得林平细心,事先发现盛泰扭腰发力,才躲过了他致命一击,但是汤盆粥碗,洒满了床榻,被盛荃的主记书佐发现了,命令老杜将林平剥光了上身,跪在后院里用皮鞭抽打。

也许是觉得手痒,主记书佐自己挽了袖子,也跃跃欲试,后院和后花园仅有一墙之隔,盛家的五小姐窗子正对着,看到鞭打役兵,五小姐甚至的侧坐到窗台上,笑意吟吟的观赏起来。主记书佐看到了,将手中长鞭沾了水,一抖,甩出了一个潇洒的鞭花,准确的抽到了林平的耳根上,迎来了小姐的咯咯咯的笑声,林平痛的倒吸一口冷气,主记书佐向楼上的观众优雅的鞠了一躬,于是林平的另一边耳根也被抽中,整个上午,直到楼上的人看累了,林平的受难才结束。

其实那个主记书佐的功夫稀松平常,就是鞭子耍的漂亮,鞭梢会卷曲用力,突然如灵蛇一击,猛地在身上叮了一口,林平发现他性格也是阴狠,被鞭打后几天,在狭小的门廊里遇上,林平没有地方躲避,只能站着等他过去,主记书佐走过时突然把头伸了过来,脸都差一点贴在林平的鼻子上,在门廊的阴暗中,他那张脸显得格外的白,“你在骂我?我听见了,你在肚子里骂我。你心里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说完,右手向后拉拳佯作击打状,林平本能的一缩脖子,他却左手给了林平一巴掌,“我听不得别人在肚子里骂我。小秃颓,记住了,我叫蒋勤。”林平心里默默地说,我会记住的,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公开骂你的机会,我就更上一步宰了你。

盛荃家让人难以忍受的不只是盛老爷子,而是这个家的全部,很奇怪的一家人,仿佛就是为了怨恨而生。每次跟着老杜去早市采办,从外面扛米背面地进门,林平都要深深的吸一口气,默念数遍“只有两年我就离开这里了。”然后才跨进门去。

平时,林平尽量不到前院去,他发现后院的杂役(都是役兵)也都如此,老杜要帮助老爷子做口述记录,不得已,苦着个脸,万分不愿的跨过那道窄门的门槛,另一个不幸要经常到前院的人就是林平了,因为盛泰住在东楼二楼的顶头,林平往往是一边默默听着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侍女挨打在求饶和哭泣,一边沿着墙边开溜。没有事情的时候,他宁可待在黑黑的柴房里面。但是,躲到哪里仿佛都逃不过笼罩在这个院子上空的阴郁,每一个亮光闪过,都像是蒋勤毒蛇般的一瞥。

京都的夏天,蚊子多的出奇,经常能看见院子里一大团一大团在半空中飞舞。盛老爷子也被蚊子叮了几次,为此林平少不了又挨了几鞭子,有一次,林平正在挨打,盛荃大人突然从后门走了进来,这是从未发生的事情,大家停了手,不知所措的站着,盛大人匆匆走过,实际上只是为了省几步路,因为午朝就要迟了,而咨呈忘在了书案上。

这是林平第一次看到盛荃,这个在白登解围中一战成名的传奇人物,只往林平这个方向毫无意义的扫了一眼,就消失在门洞里。此时,已经是快入秋了。

为了解决盛老爷子的蚊虫叮咬,林平煞费了一番苦心。老头子呼吸不畅,自然不能燃点硫磺艾炙,怕热,不愿意挂蚊帐,哪怕是单纱罗帐也不许挂。于是林平除了把碧纱窗的缝隙全部用油泥封死,还自己按照从高师母学来的方法,配了一种油膏,每天晚上服伺盛老爷子上床之后,都会在窗格子上抹上一遍。

林平在盛家是领的兵部的军饷,每个月只有十八个铜板,这里还要交给盛家伙食和住宿十二个铜板,所以,配的药膏材料不全,有些贵的药材就没有添加,不若高师母的有一种香甜气,但是也并不过于刺鼻。

本来这个东西抹在身上会有一种清爽的感觉的,但是林平能少接触盛老爷子那布满黑斑的苍老的皮肤少一点就是一点,这种东西后来在林平率领的军队得到了普遍使用,减少了野外作战的一点小烦恼,士兵们享受到了兵部尚书没有享受到的舒适,为年轻的生命迎接死亡作了更好的准备。

盛家的医生每隔九天就到盛家一次,主要是例行的看看盛老爷子,给老家伙施行“攀索叠砖”法来正骨,这个时候也要林平出气力的。在医生的指导下,林平用绳横结挂于屋梁上,然后,在床塌上铺上席子,左右各叠砖三块,抱起盛泰立于砖上,把老家伙的双手套进绳圈中,医者按扶腰部,一个看护动手抽去盛泰足下一砖,令其直身挺胸,少顷再各抽一砖,如法三次,最后其足着地。之后,林平把盛泰放下,用竹帘围裹固定,仰卧,腰以下以枕垫着,用以舒气散瘀,复直椎骨。盛泰非常的顽强,尽管被别人搬来弄去,却咬牙坚持,一丝不苟。

林平初到帝都的这个夏天异常闷热,医生看到盛老爷子的除汗做的非常好,忍不住夸奖了林平几句,建议在盛老爷子的隔壁房间建立一个看护室,便于夜间护理,自此林平不再睡到黑乎乎的柴房,身上也就干净了很多,渐渐的楼下厅里的事情也要林平搭一把手了。

医生一进盛泰的房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问林平是怎么回事,林平就把自己配制的药膏给医生看了,医生很感兴趣,问林平能否将剩下的一点卖给他,林平很大方的表示可以送给医生,并告诉他实际配方很简单,医生表示不能问林平要配方,这样是违反行规的。林平说这是自己的师母研制的,既然可以帮助更多的人,那就让能帮助更多的人的人拿去,这也是师母的原话来着,医生很为林平师母的风范折服,就高高兴兴的抄了方子。

医生姓高,叫高锦,是南方人,因为在家排行老五,没法继承祖业,很早就到医馆、药店里当学徒,一来聪明,手脚伶俐,二来遇到了两三个名医圣手,都对这个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小家伙颇为喜爱,没有拜师也传了几招。

高锦之于医术如林平之于弓术,那是天生慧根加之奇遇,一名回家养老的御医推荐他到帝都的师弟那里系统的学一遍医术,师弟给师兄的信中欣喜异常,自然倾囊相授让高锦做了关门弟子。

高锦的师傅很快因为得罪了太医院院判而去职,高锦来不及参加太医院的考试,就断了成为御医的路子,好在借着高超的医术和老师的名气,竟然能在京都这个名医荟萃的地方开了医馆。很快就有些贵族世家找上了门,这里面盛家最为显赫,虽然活累一点,但是从盛家拿到的药资对于高锦维持一个医馆是很重要的。美中不足,盛家一向不张扬,从没有把高锦再向别人推介过。

尽管在帝都的日子还不错,但是高锦心里还总是向往着家乡,得了方子就很高兴,说是一定要配好给南方的老母亲寄过去,林平就要求高医生让盛家从高医生那里买这种药膏,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往盛泰身上抹了。高锦照做了,并且把卖药所得算到了林平的头上,后来这一点钱帮助林平在去远州的路上买了件皮貉袖而不致于被冻死。

从此,林平多了一个朋友,第一个在帝都能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他的人。偶尔,林平出去办事情有点空闲时间,就到高医生的医馆里坐一坐,在整个帝都,也只有那里有个熟人了。医生有时在,和林平聊聊天,大多数时候,林平是很腼腆的,唯恐打扰到人家,所以会手脚麻利的帮医生捣药之类,干点粗活。

医生发现林平特别爱看书,而盛大人家里连诗词都少见,有的就是兵书,都放在盛荃的书房里,林平是万万看不到的。到了医生这里,只要没有事情,哪怕一刻空闲,林平都要翻开书来读。书,林平自然是买不起的了,只好翻看医生的医术,从两人相识到林平离开帝都,林平就这么断断续续地把《内经知要》、《医通》之类的大部看完了。

林平对于人体胸腹内脏的构成特别感兴趣,每每在医馆等候,眼睛总是盯着那几张悬挂的《存真图》、《肺侧图》、《心气图》来看,后来医生发现他甚至能准确地复汇出《脾目包系图》和《命门、大小肠膀胱之系图》。

这些图纸是本朝一次平定叛乱,将五十几个匪首处斩后破开肚膛,让画工绘制的。后来林平根据自己在战场上对尸体的检探,帮助高锦做了些修改,并且进一步绘制了脏器内部的结构,毕竟战场上的尸体要远多于法场。后世医坊间血淋淋地传说高锦跟着林平在战场上转悠,寻找刚断气的尸体,然后立刻把脏器取出称重,说的有鼻子有眼,按照墟市屠夫的形象,把两个大人物描绘了一番。

医馆原来是高医生和帝都太医院一个程姓老医士合开的,后来程老医士去世了,原来当助手的女儿一直没有嫁人,就接着给高医生当助手了,林平不知道该怎样叫她,一开始还有一点紧张。多年之后,林平部队里医官的浑家死了,林平把这个比姐姐大比阿姨小的老大姐介绍了过去,林平的三个儿子就是她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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