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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点江山君莫笑》三十三 金鳞并非池中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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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婉批改完手边最后一份奏折,李允昭将凉凉的牛乳酥酪呈上,宁婉尝了一口,滑腻清爽,有股沁人的芳香。宁婉称赞道:“很不错,允昭,你觉不觉得流鸢最近的手艺越发见长了?”

“呵呵……”李允昭躬身一笑,“殿下,其实这接连三日的小点都是路承徽孝敬的,并不是流鸢哥哥做的。”

“哦,是路承徽?”对自己的口味如此了如指掌,可见这个路锦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宁婉微微笑了笑,“他为何不亲自呈上来?”

“路承徽每次来的时候殿下都在批阅奏章,路承徽怕影响殿下处理政务,都是放下小点就离开的,所以这三天都是奴才转呈。”

“他既然送了三天,你为何今日才奏报?”

“殿下没问,奴才也没想起说。方才若不是殿下提到流鸢哥哥,奴才也不会多嘴的。殿下不是最讨厌当奴才的多嘴多舌吗?”李允昭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几句话就把和路锦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宁婉又吃了几口,的确是数一数二的手艺,小小一碗酥酪竟也能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她想了想便问道:“路承徽住在哪里?”

“这个……,殿下稍候。”李允昭明明去过,却故作不知翻开小几上的红册,翻到路锦那一页,“东宫西侧,桂芳斋。”

“嗯,你亲自去一趟吧,着他今晚来明德殿伺候。”所谓伺候即是侍寝,李允昭心中不是个滋味,面上却恭谨的笑着,“奴才遵命。”

听说李允昭前来宣恩旨,路锦眉开眼笑的亲自迎了出来。李允昭将宁婉的意思照直说了,路锦心花怒放,李允昭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奴才恭喜承徽了,今晚一过,承徽的前途不可限量。”

“呵呵呵,那还不都是你的功劳吗?”路锦命人取了四十两银子赏给李允昭,李允昭客气了两句也就收入囊中。路锦命其他人退下,拉着李允昭坐在自己身边,亲切地说:“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香?桂香、茉莉香还是月季香?”

宁婉平时极少用香,有时为了驱除蚊虫或者安神醒脑,庆瑞斋才焚一两支汀兰香。李允昭自然了解宁婉的习惯,却故意笑道:“承徽不喜欢用兰香吗?兰承徽似乎就用过,那法子其实还是和兰君学的。兰承徽和兰君是亲兄弟,两人能同时得到殿下的宠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我听说兰君并不怎么得宠?”路锦对李允昭的话半信半疑。

李允昭扑哧一笑,“瞧您说的,不得宠世子又是打哪儿来的?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他说着起身,“奴才回去复命了,承徽早做准备可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好,多谢你还亲自跑一趟。”路锦亲自将李允昭送出门,心中暗暗计较,便命人带路去了兰若晴的沁兰馆。兰若晴并不在,说是去柔芙殿陪凤雏品茗。路锦独自在花厅坐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个小侍来送东西说:“这是流鸢哥哥叫交给兰承徽的,流鸢哥哥说这是宫外好不容易寻来的香,是上等的,不过数量不多,请兰承徽节约些用。”

“知道了,烦你回禀张总管,就说兰承徽多谢他的好意。”素吟不在,是兰府又送进来的一名小侍染墨接下的,然后便放进了兰若晴的寝室。

路锦在厅里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想着这说不定就是兰若晴侍寝时偷偷用得香。他对小侍玉珠递个眼色,玉珠会意到门边去把守。路锦趁小侍们都各忙各的,便闪身进了兰若晴的寝室,把原本书案上三瓶香液偷走了一瓶。

他本来是信了李允昭的话准备向兰若晴借兰香,此刻因兰若晴不在又惟恐耽误侍寝的时辰,便大胆窃之,得手之后借口有事匆匆离去。

刚进了桂芳斋的门,明德殿派来伺候他侍寝的侍从已经在院子里等候。路锦不敢怠慢,连忙随侍从前去沐浴更衣,梳洗打扮。这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路锦如愿以偿的被抬上了宁婉的凤榻,手里还攥着玉珠趁人不备暗中塞给他的那瓶香液。

殿内已经掌灯。路锦光着身子从锦被中钻出来。厚厚的帷帐遮着,他看不清外头的人,却能听见小侍们的对话。

路锦把瓷瓶旋开,很馥郁的一股香味袭来。路锦听见有人在喊,“参加殿下!”路锦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用手指沾了些香液就涂抹在脖颈、腋下和胸前。

宁婉撩开帐子,路锦披着锦被伏跪于榻,含羞带媚不敢抬头,“奴侍叩见殿下,千岁千千岁。”

“嗯,你不用跪了,盖好了别冻着。”有小侍伺候宁婉宽衣,宁婉鼻下一嗅,忽然蹙眉,“什么味儿这是?”

“回殿下,不是奴才们的味儿。”小侍走向凤榻,那香味越来越浓,小侍将头探进帷帐,一眼瞥见路锦的脖子,啊的一声大叫,“殿、殿下,路承徽的脖子,他的脖子……”

宁婉急忙去瞧,路锦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此时只觉得脖颈前胸奇痒无比,忍不住去抓。宁婉打掉他的手,扯开他遮挡身子的锦被,只见他脖颈和前胸一片片红疙瘩,分外刺眼。

流鸢在殿外听到殿内动静不对,三步两步赶进来也愣住了。兰香瓶掉在枕头上,少许香液洒出来,味道虽香却也呛人。

流鸢错愕,“这是拿来洗衣裳的香液,莫不是路小主儿你错当作体香来用?”

“你说什么?这个是洗衣裳用的?”路锦顿时脸色惨白。

流鸢点头,“这原是兰小主儿为了洗旧衣裳托奴才到宫外买的,方才李内侍提醒奴才派人给兰小主儿送了些去,所以奴才认得。想不到路小主儿你也有这个。”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宁婉面带怒色,瞪着路锦,“难道方才那些去伺候你的内侍没告诉你不许用香的吗?你也不动动脑子,为了承宠什么东西都往身子擦,真是俗不可耐!来人,传太医!还有,把他领到偏殿去,榻上所有单子帷帐被子枕头能换的全换。”

说完宁婉沉着脸披了外衣大步出了明德殿。

一屋子的小侍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自从东宫有君侍侍寝以来,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荒唐可笑的场面。

路锦听了流鸢的话,到了此时此刻,也明白自己被彻底算计了,而那个害他的人正是李允昭。

然而他不能声张,因为香液是他偷的,如果把事情张扬出去,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想不到处心积虑谋划着一朝得宠,却一棋不慎满盘皆输。路锦又悔又气又委屈,在小侍们近乎于嘲讽的眼神中,默默流着泪穿好了衣服。

流鸢目送路锦被遣去偏殿,与身旁的李允昭对视一眼,“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唉!怪只怪路小主儿福薄,没有伺候殿下的命。”李允昭指挥其余小侍收拾床榻。流鸢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一档子事儿,将李允昭拉到一旁问:“我晌午去西杂院打算看看茹筝,赵三叔却说他已经被指派去了别处,你有没有听殿下提过?”

“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提起他?哦,对了,哥哥不问我倒忘了。前几天膳房抓了个偷吃的杂役,打了几十板子,发送到净衣处清扫马桶去了,应该就是他无疑。”

“去膳房偷东西吃,那也没多大罪过,怎么罚得这么重?”流鸢与茹筝好歹兄弟一场,念着曾经的情分,不忍他吃苦受罪。

李允昭一笑,“偷吃只是小罪,可他打翻了太女君殿下坐月子要用的燕窝炖盅,你想想鸾喜殿那边能饶得了他吗?”

“他怎么这样糊涂!”流鸢叹了口气,“罢了,再晚些时候我去瞧瞧他,他现在算是翻不了身了,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呢?”

“哥哥,您去不合适吧?”李允昭指了指偏殿,“今儿这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善了,太女君月中不便问,少不得一时半刻关君殿下得了信儿就要赶来,殿下那边又在气头上,没您照应怎么成。这样吧,我一会儿要去都衣处送殿下新礼服的花样儿,如果您信得过我,需要带什么话儿或者捎什么给茹筝的,我顺道儿拐个弯儿就是了。”

“你?”见李允昭一脸诚恳,流鸢有些诧异,“茹筝以前可没少欺负你呀,你能帮他?”

“瞧哥哥说的,我为什么不能帮他?好歹大家一起伺候过殿下,他都这样惨了,我何苦再踹他一脚呢,自然是能帮衬的就帮衬。但如果哥哥不信我的话……”

“哪能呢?允昭,没想到你这样不计前嫌,我替茹筝谢谢你。你稍等。”流鸢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收拾出一个包袱来,“这是我随身的几件旧衣裳和一些散碎银子,你且给了他,好好安抚安抚他,叫他忍耐些时日,等过个把月我再想法子救他。”

“嗯。”李允昭掂掂包袱的分量,从怀里也掏出二两银子,“这是我攒的月钱,不多,也算在里头吧。”他说完把银子塞进包袱,对流鸢一笑就离开了。流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念,自然唏嘘了一番。

从都衣处出来,李允昭拿着包袱去了角门旁的净衣处。这里也算是东宫最偏僻的角落,发送来的奴才莫不是犯了大错的,还有些内府送来的罪奴也在此处服役。

所谓净衣,说得好听,实则就是打扫清洁的代名词。这里所负责干的活儿基本就是打扫院落,清理运送泔水桶,洗刷夜壶、马桶以及打扫茅厕。这些奴才每天四更就要起身劳作,一到掌灯时分净衣处会清点人数,院门落锁,并派遣专人看管。净衣处的奴才因为都有过错或者罪责在身,自由受到限制,穿着统一的蓝布衣裤,一天只能吃两餐,清汤寡水,根本难以果腹。

李允昭叩开了门,一进院儿就捂住了鼻子,鄙夷道:“怎么气味这么难闻?”

“呵呵,昭哥儿您见谅,这地方住的都是腌臜的贱奴,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破房子里,吃喝拉撒全在一处,自然气味就不新鲜。”对于看守来说,李允昭的到来可谓是蓬荜生辉,她将李允昭让进了自己的屋子,恭恭敬敬的给李允昭倒了杯茶,一个劲儿的让座,“您一路辛苦,先喘口气,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说齐大姐……”

“哎!”因为看管的是没有油水可捞的净衣处,齐家大妞儿就从来没被人怎么正眼瞧过。如今皇太女跟前儿的红人竟然称呼自己一声大姐,她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忙答应。

李允昭想笑却忍住,将包袱放在炕上,“这个是张总管托我交给邓茹筝的,里头有些衣裳也有些银子,烦劳齐大姐转给他吧。”

“呵呵,这个嘛……”齐家大妞儿搓着手,欲言又止夹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昭哥儿,我可不是故意驳您的面子,也不是驳张总管的面子。”

“怎么,不方便?”

“谈不上。可实话跟您说,这发送到净衣处的奴才还没见有活着出去过的呢。咱们这儿衣服都是现成的,银子嘛,他恐怕也用不上。”

“明白明白,所以张总管送来的都是可以御寒的棉衣还有夹衣,穿在里头总不会有人管吧?”李允昭亲手打开了包袱,将衣服放在一边,露出将近十两的散碎银子。李允昭尽数都推到齐家大妞儿跟前,“齐大姐管辖这里也不容易,就不用和我客气了。张总管也不求别的,给邓茹筝一口饱饭吃吧,别叫他饿死。”

“呵呵,您放心,我明儿就给他过秤,不定时地您可以来瞧,要是少了一两肉,您唯我是问!”齐家大妞儿把银子揣好,胸脯拍得顶顶的。她陪着笑,“要不要我把邓茹筝找来您见见?这小子,其实还有那么点儿造化,刚也有人来托我关照他。只不过没您出手大方。”

齐家大妞儿指了指角落里两坛子烧酒。李允昭故作好奇,“是谁呀?方不方便给我说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司监处的刘二姐呗,我早就看出来她对邓茹筝那小子有点意思。”经齐家大妞儿一提,李允昭想起那一晚深更半夜到庆瑞斋抓他的人就是以刘二姐为首的。茹筝已经算是打入无底深渊了,可偏偏刘二姐还顾念着旧情呢。加上流鸢素来心善,李允昭暗地里琢磨着,兴许真过不了个把月,茹筝就能咸鱼翻身了。

“那刘二姐还说了些什么?”

“没说啥。噢,对了,她说要是行的话,叫以后多派邓茹筝去她那儿。哎,昭哥儿,我可拿你当自己人,什么都告诉你,你千万别对外讲呀。”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把人看好了,既然人家刘二姐开了口,你就担待点儿啊!”李允昭伸手在齐家大妞儿的肩膀上拍了拍,齐家大妞儿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美的人儿碰过,眼前一晕,鼻血差点喷出来。

“昭哥儿,慢走,有空再来!”齐家大妞儿眼看着李允昭的俏影子消失在月色里,还真是恋恋不舍。李允昭待净衣处的门从新锁好,回眸冷冷一笑,“哼,邓茹筝,想不到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你。好,既然你这么着人待见,我就不妨再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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