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期间，佟智拉着佟宇，专程到市医院作了一番体检，张英特定让佟宇到百货公司去挑一块手表，说：出门了，要弄得抻抖点儿。。ｃ

就要离开家，李英唠唠叨叨，常常眼含热泪，佟智就数落老婆：娃又不是蹲大牢去，看你那德性。

佟智隔三差五杀只鸡，年猪比往年宰杀得早了若干天，一两也没拿到集市上去卖，又是灌香肠，又是熏腊肉，李英变着花样，顿顿都是些丰盛的菜肴。

张英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要听领导的话，莫惹事生非。

佟宇心里没着没落，一去几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看着父母一门心思将全部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更加食无味、寝难安。

一家三口坐在屋子里烤着炭火，自然而然地谈起了佟佳。

佟宇原本想去看守所探视佟佳，张英和佟智都不赞同，佟智说那娃是个二流子货，并告诫佟宇，跟到好人学好人，跟到端工跳大神。

张英一边附和，一边拿着佟宇的新内裤，将六百元钱分成两份，缝在内裤里面，道：佟宇啊，身上留下的三百元钱，多分几个兜装，路上莫亏了自己的肚子啊。

正月十五一过，佟宇就要返回了学校，张英让佟智送孩子，一大软包春夏秋冬衣服，一小包随身物品，张英怕孩子累着。

佟宇道：妈，莫送了，我一到，就给你们写信的。

张英牵着佟宇的手，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要嫌妈唠里唠叨，让你爸送送你，妈才放心。

佟宇只好接受母亲的安排，泪水旋转在眼眶，他竭力控制自己，点头称是。

佟智一把抓起所有的行李，肩扛软包，手提小包，佟宇想要自己背，父亲已经迈步前行了。

佟宇望了母亲一眼，见她抬起衣袖，擦拭眼泪，心里强装的坚强，顿时土崩瓦解，眼泪哗啦啦流下。

佟智回头催促佟宇，佟宇才缓缓跟上，背后传来母亲小跑的脚步身和叮咛：佟宇啊，多写信啊，注意身体啊。

父子俩一前一后，佟宇很想说点儿什么，佟智也频频回头望着儿子，两人始终默默走着。

走亲访友的乡亲们，时不时与他们擦肩而过，也有一同到街上的，佟智均让他们先走。

舔犊情深，父亲站到佟宇身边，熟悉的烟草味和大蒜的辛辣，佟宇感到温馨无限，道：爸，我背一会儿。

佟智道：你老子没那么不中用。

佟宇低下头，佟智接着道：你妈的话记住了吧？各人的身体各人当心点，需要什么东西，就写信回来。

佟宇看着父亲嘴唇上颤抖的烟卷，那一缕缕白烟飘进呢自己的鼻子，佟智似乎觉察道这一状况，“呸”地吐出烟卷，道：抽烟、喝酒很伤身体，你娃娃莫沾染这些，听见了没得。

车站到了，严格说了，这只能称为过路车站，因为小镇上没有专门的车到市里，只有路过的。

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车，佟智大包小包扛着拎着钻进汽车，一边放置行李，一边大声叫道“买张票，买张票，要个座位的”。

售票员说大东西要放在后备箱里，放在过道上占地方。

佟智气势汹汹道：放哪儿都是放，又不占塌塌，莫唧唧歪歪。

售票员显然很生气，嘴上不饶人：一车子的人，都像你这样子，我们还开车不？

开不开车不管老子的事，佟智执意将行李放在佟宇座位旁的过道上。

车里人有说算了的，有说赶时间的，佟宇很为难的看着父亲，这一刻，他感到父亲如此坚强，似乎谁胆敢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他就不下车。

行李最终被同意放置在过道，佟智才一步一回头下去，车缓缓开动，佟宇对着父亲挥挥手，佟智摸出烟，含在嘴里，划着的火柴已经燃到他指缝处。

来到学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电子电工班十四五名同学全部到齐，因为距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左右，别的实习班断然没有这样的情况。

火车是第二晚十一点半的，时间紧迫，所有大件行李由学校统一托运，个人只需带些小东西，于是，大家将各自带的大包衣服之类的东西，送到学校车队，他们会负责办理托运事宜。

当晚，唐猛组织了一场聚会，酒水适可而止，由于唐猛还要凭借学生证购买车票，提前离开，并说晚上十点到候车室集合。

九点，大家便开始聚集在校门口，四十多人，黑压压围在一堆。

桂菲特地准备了一个录音机，还有两盘空白磁带，当大家集合后，班长道：咱们唱班歌，开始了啊。

桂菲忙摁下录音键，梁逸却一把抢夺过录音机，半高的举起。

忍着最痛的伤

找个最冷清的地方

关上所有的窗

儿女情长统统都收藏

……

满怀着勇往直前的坚强

要展露无坚不摧的锋芒

忘了吧

生离死别的哀伤

告诉自己总有机会衣锦还乡

活过爱过已经足够

是非成败无关烽火

只不过相聚的日子始终不多

一阵嘹亮的歌声，飘荡着，如同白马河水，缓缓流淌。

大家簇拥着、唱着、叫着、行走着。

忽然有人放声大哭，一人、两人、三人……

歌声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没刚开始那么嘹亮，更为悲切。

有人挥动双臂，高音喇叭似的吼道：技校，再见啦！

有人声音颤抖，歇斯底里吼道：技校，我爱你！

班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空白磁带已经翻了面。

几公里的路程，大家走了近一个小时，路上来往的车辆，偶尔的行人，在同学们眼里，俨然不存在。

到了车站，唐猛发给了每人一张车票，说可以自由行动半小时。

大家才发现，到技校纠缠的那位大肚子，在唐猛身后不远的地方，灯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是那么的漂亮。

佟宇被几个女生叫到茶馆，堂倌儿添了一碗茶。

桂菲放着一路上录制下来的磁带，满茶馆的客人，诧异地张望，那一声声哭诉、一句句歌词和一阵阵呐喊，浑如天籁。

佟宇落座后，桂菲关掉录音机，其他几位借口看看别的哥们儿，一道离开，四方桌上，佟宇和桂菲无言相望。

车站附近的茶馆，一家挨着一家，生意不好不坏，南来北往的人，落脚在这里，认识不认识的，胡吹神侃一通，然后各自上路。

佟宇侧头看了看录音机，桂菲轻轻拍了拍桌子，道：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佟宇笑笑，掀开盖碗，小啄一口茶水，道：拔不出来就送给我呗。

美死你了！佟宇，会不会忘了我？

会！

你——

开个玩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

你讨厌啦。

一路的伤愁，这时终于得以蒸发，佟宇和桂菲似乎刚刚认识的一对好朋友，茶馆成了她们第一次相识的据点一般。

桂菲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本书，递向佟宇，道：送给你。

佟宇正想伸手接过来，桂菲赶紧缩回手，外头一笑道：这可是红极一时的台湾言情小说，萧丽红写的《千江有水千江月》。

啊，言情的呀？我爱看。佟宇不是很喜欢看言情的，不过，既然是桂菲送的，怎么说也要喜欢。

桂菲扬扬那本书，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是个上联，你要是能对出下联，我就送给你，要是你对不出来，呵呵，你没眼福了。

佟宇道：这不七步成诗吗？我哪有那大本事。

桂菲静静微笑着，一直盯着佟宇，似乎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对联，他还是略懂一些，春节期间，家里贴的春联，就有他自编自写的。

佟宇脑子不停地旋转，平对仄、仄对平、平仄两分明。

良久，佟宇拍了下脑袋，道：不好意思，我想不出来。

桂菲张大嘴巴就要吃了佟宇似的，诧异道：哼，那就不给你看书了。

佟宇窘迫地笑笑：书里啷个对的呢？

嘻嘻哈哈，同学们陆续进来，说该检票了。

桂菲将书送给了佟宇，佟宇慌忙塞进小包。

小小站台，人山人海，春节后南下打工的人潮、返校的学生及做生意的人，致使春运的列车爆满。

唐猛急吼吼地召集大伙儿，道：我说各位哥们儿，待会儿机灵点儿啊，大家相互看看，有没有谁没上车。

列车咣当咣当、扑哧扑哧进站，可是，车门就是不开，透过玻璃窗，车间里下饺子似的，人满为患。

候车的人叫嚷着，砸着车厢，车里的人嘿嘿笑着。

唐猛见势不妙，大喝一声：快爬窗户。

也许他这一声喊叫惊天动地，原本打开的玻璃窗呼啦啦关上了。

同学们分散开去，只要有没关上的窗户，就奋力向上爬，女生们再将大家的东西递上去。

女生们在站台上反复奔跑，确认没有男生掉队，三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列车缓缓前进，小站里顿时一阵阵如狼似虎的嚎叫：姐妹们，再见了！

女生们哭泣着，奔跑着，挥拳砸着行驶的列车。

佟宇、梁逸和吕伟好不容易翻进了同一节车厢，终于找到落脚点时，三人一起望着窗外。

佟宇寻找着桂菲的身影，灯火阑珊处，几个女生们拥抱成一团，她们似乎唱着班歌《最后的辉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