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坐下一人开口说道：“我说老头，这是不是真的啊？说得好似你亲眼看到的一样。。”说子老头听他言语无礼，心中微微有气，看那人时，只见他完全只是个寻常庄稼汉模样，一张毫无标志的脸倘若扔到人群里，想来也是极难认出来的。便说道：“小老儿自没这个本事与天下英雄一起共守戎城，抵御外辱，但这些英雄事迹却也是听武林前辈亲口叙述的，哪还有假？倘若小老儿在这胡说八道，岂不成了‘云中龙，大臭虫’了么？”说着指向坐在柜台上的一个小童道：“这可是黄毛小孩都懂的道理。”那小孩是此处茶楼掌柜的儿子，刚满五岁，此时正在柜台上**父亲的算盘。

这掌柜姓武，名释怀，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前些年，老掌柜，也便是他的父亲病死了，他便成了茶楼的新主人。只听他对自己儿子说：“小狗子，给大伙儿念念，来，‘云中龙’……”这本是小狗子记得极熟的童谣，听了父亲起个头，当下便念道：“云中龙，大臭虫，歪脖短腿窝囊废，草包肚子把牛吹；母臭虫，贱骨头，斜肩塌鼻斗鸡眼，不守妇道不要脸。”童声清脆，入耳可听，显然小狗子念得极熟。

这两句童谣脍炙人口，大江南北传播极广，茶楼中的所坐之人，无一没有听过，而杨李沈三人小时候也跟着山下小童们一起念过，后来被东方未明听见了，东方便不许三人再念，当初不知东方阻止的原因，现下想来，恐怕是因为东方觉得这童谣不雅，便不许三人多念吧。而童谣中所说的“云中龙”，听说当年号称仪表非凡，文武双全，哪想这名头却全是他自吹自擂，其实却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丑八怪，而他妻子则品行不端，勾引自己丈夫的朋友。后来这两句童谣便传来了，并用来讥讽吹嘘者与不守妇道的女人。

那猥琐老头听小狗子念完了这两句，便又向刚才质疑自己的庄稼汉子道：“倘若不是中了喂了毒的箭，蜀山派神技惊人，道纪真人武功盖世，辽兵又怎是他们的对手？”那庄稼汉听了，犹自不服，反问老头道：“我看蜀山派的武功却是稀松平常，不然又怎会中了敌人的箭呢？”猥琐老头一怔，一时也没话来反驳他的观点。

杨李沈三人虽也不信道纪真人是死于毒箭之下，但从那庄稼汉提出质疑到现在，便一直在留意那人，只觉他举手投足间浑然不似学过武功，应该只是个寻常庄稼粗汉，想来也没那“福分”让蜀山派的人得罪了他，却为何要对蜀山派嗤之以鼻呢？自从戎城之役后，蜀山派虽损失惨重，但名声却大震于江湖，兼之本门功夫实有非凡过人之处，是以口碑极佳，哪想这庄稼汉却不以为然，在座倒有好几人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那庄稼汉也似乎吓了一跳，颇不自在。

原来这世上总有些人为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搏得些留意的目光而“语出惊人”，倘这人本非池中物，那言语自会有其独到见解，而这些人往往是能力平庸之辈，却高估了自己，又不甘于平凡，便出现了类似这位庄稼汉的情况。平凡之人自以为是不平凡之人，又说了些自以为是不平凡之人才会说的话，便成了个浑人。

话说李天听了那庄稼汉的话，胸中有气，冷冷地说道：“哼哼，不见得吧，我可亲眼见过蜀山派的功夫，那可是……”众人闻言，一齐向李天望去，眼神中三分惊奇，七分不信。却见杨煜拿起块酥饼塞在李天嘴里，让他说不出话来。沈凌云忙向众人解释道：“神交……神交而已……梦里常见到。”众人听了，这才笑骂了几声，心想这小鬼又怎能有机缘见识到蜀山派的绝技了？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李天、杨煜都暗觉好笑，他们知道沈凌云为人沉稳，哪想为李天圆起话来竟如此利索有趣。殊不知人虽天生脾性不同，但只要相处得久了，性格之间也会相互影响。而沈凌云也会偶尔学杨煜、李天“诙谐”一把，往往也有奇效。

却听见说子老头对众人说道：“这蜀山派的绝技么，嘿嘿，恐怕我们这辈子都是难以亲眼见到的，但江湖上有句话，单论天下剑法造诣最高的英雄，想必大家也听说过吧？”座下一茶客接口道：“自然都听过，可是‘天南地北’吗？”

那老头点头微笑道：“正是，其中‘天南’指的是游龙镖局的南望天，而另一位便是道纪真人的徒弟郁狄，话说他当年单枪匹马挑了‘河朔十名剑’，这剑上功夫自是免传皆许，江湖中人因他主要活动于北方，名字中又带一个‘狄’字，便叫他作‘地北’，大家自然是知道的了。”这“天南地北”的名号众人确实早就听说过，当下点头称是。

那老头顿了顿，又续道：“但以我看来，现下‘天南地北’后面需得再加上一句。”众人闻言皆奇，诧异地看着那老头，只听他又说道：“有一个老前辈，向来身居海外，与中原武林不相往来，是以他武功虽强，名头却不响。七年前不知为何，他老人家突然向江海帮发起难来，要知这江海帮虽不如少林、丐帮这样高手如云，但毕竟是个大帮派，人多势众，长江沿岸尽是他们的势力所在，沿江各重镇中也都驻有他们的分舵，帮众没有五万也有三万，哪知这位高人前辈，也不知和江海帮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日到了江海帮设在扬州的总舵，见是帮中弟子便杀，江海帮怎抵挡得住？没命价沿着长江往内陆奔逃，那位前辈便一路追赶，见着跑得慢的，便一剑结果了，而那些逃命的帮众，自然是跑到沿途本帮的分舵中，这下倒好，分舵中的弟子也抵挡不住，跟着逃命，那高人一路猛追，从扬州一直杀到了鄂州，连毁江海帮十九个分舵，你们看当年声势浩大的江海帮，竟然就这般被一人毁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心想当年江海帮确实不可一世，在长江沿岸洗劫过往商船，贩卖私盐，曾一度引起朝廷的高度警觉，而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了，众人还道是朝廷暗中派兵镇压或是招安了这伙人，哪知这硕大的帮派，竟是给一人所灭。

那老头又接着说道：“当年在长江岸边，走得几步便能看见一具江海帮弟子的尸体，延绵千里，端的可怕。”杨煜听到这，不禁怔怔出神，忽而想到跟着东方未明读过的《庄子》中的一句话，便随口吟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猥琐老头向杨煜看了一眼，道：“着啊，那前辈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现在人们还不知这位前辈姓什名谁，但饶是如此，武林中还是为他取了个名号，叫做‘千里剑’。”众人听了他的这段故事，直觉匪夷所思，怔怔讲不出话来。

老头见到众人的样子，心中微微得意，也不让大家细想，又说道：“还有一位，却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了。大家知道当年‘河朔十名剑’叱诧风云，也算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但竟然为一人所挫，从此闭关修炼，研究破解蜀山剑法的法子。而不久前因‘天明教血案’，各路豪杰齐聚河北景家庄，‘河朔十名剑’也去了，却没遇到仇家郁狄，但蜀山派也有人赶赴参加，‘十名剑’便处处为难，说不得，两方终于动上手了，蜀山派中一个青年人三两下又料理了‘十名剑’，你们可别道‘河朔十名剑’只会吃饭拉屎，是楮先生上画大虫，纸老虎了，只是对头实在厉害，就连少林寺的智悟大师也称赞那年轻人剑法了得，自愧不如。而那个青年人，也是道纪真人的弟子，现下是蜀山派的掌门人，名叫项剑。”

杨李沈三人听那老头所说之人竟是项剑，不禁“啊”了一声，相视微笑。猥琐老头见三人听了项剑的名字后一惊，表情有异，便脱口而出道：“怎么？你们也听说过？”李天斜眼看到杨煜手中正欲塞来的酥饼，笑嘻嘻地说到：“神交而已。”老头与众人闻言皆笑，心想你们神交的对象可忒也多了。

那老头便不管三人，又自顾自说道：“因此现在论到江湖上的使剑好手，便不再是‘天南地北’了，而应再加上一句，叫做‘天南地北，千里一剑’！”说着，戟指远方，好不神气，隔了会儿，又说道：“你看这天下最高明的使剑好手，四个中单是蜀山派便占了一半，怎能不说蜀山派功夫了得呢？”一众听客不禁大声叫好，连赞蜀山派神技过人云云。

待得众人话声渐低，那猥琐老头向众人做了个四方揖，话头一转，言道：“小老儿与徒弟四人欲往江宁府探亲，路径宝地，我这几位徒弟粗通武艺，与江湖上的英雄豪杰自是不能比，众位客官听完了故事不妨再图个热闹，瞧一瞧我几位不成器的徒弟的手段，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吧。”说着向坐在茶楼角落处一桌上的人招手示意，众人看他们三个青年男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取过家伙便来到门外舞刀抡拳，卖起艺来了。茶楼中的客人们倒也不必出去，转过身子便能边吃边看。

杨李沈三人看那猥琐老头的四个徒弟武艺实在平平，但花拳秀腿只求好看，不求中用，倒也赢得不少喝彩。四人约莫耍了一刻时间，那老头便满口称谢，满脸推笑着逐桌去讨要打赏。此时一众茶客顿时便换了个脸色，心中均想：是你说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我没钱只捧人场便怎的？是你们自己愿意在这卖艺杂耍，我白戏看了不出钱又怎的？与其给你个老头，我剩下几文钱再买瓶酒喝再买些肉吃又怎的？是以茶客三十有余，肯掏腰包的不足三成，凡是出手的也大都便是三、两个铜钱，然那老头依然称谢哈腰，想来这情形早就司空见惯了。

待那老者走到三少那一桌，杨煜心中已有计较，取出一两碎银交与了那老头。那老头在大城镇中开场时，遇到些富人豪客，倘使让他们高兴了，打赏得更多自然是有的，但却着实没想到这三个小小少年出手也算大方，当下向三人重重谢过，便与四个徒弟准备起程离去。杨煜看那老头准备走路，心生一计，三言两语向李、沈说了自己的打算，二人均说“好”，忙付了帐赶出店外，见那老头师徒五人尚行不远，便取过马匹赶了上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