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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从商录》第65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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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上映出窗外枝影横斜的樱花,如漫天红霞晕开。

春日料峭的寒风里映着亮盈盈的阳光,拂得树影一阵晃动,花香晕荡开来。

在这花香中,又隐隐蕴着不寻常的香气,混在花香中并不明晰,却有着微妙的相似。

开得烂漫鲜妍的桃花被宫女们的纤纤玉指从枝头轻轻捻下,盛装在银盘里,用从城外八百里的专程运来的山泉水洗净了,清冽的泉水如露盈在花瓣上,在清凉的银盘里兀自干枯。

干枯后的花瓣仍维持着栩栩的模样,不改颜色,嫣红如血。

宫外御沟里的水漂了一夜的红瓣,唯有百择其一余下的,经宫女细心拿蜜和米醋在玉坛里封好安置,再开封时,就有了缠绵暧昧,而又清冽美好的鲜活气息。

一双素净的手,不染丹蔻,看起来仿佛是朴素得过分了,那掂指的姿态却流露出不尽的宛转妖冶的气息。

轻轻柔柔,抬指落指,小金勺在阳光下折射光芒,愈发衬托得那手宛如浑然天成的一块白玉,舀出一勺搅着碎红瓣的蜜糖,再缓缓举壶倾倒下温热辛辣的酒液,那空气中飘荡的气息就愈发热切起来。

蓦地一声干脆利落的清透声音穿透了这层春日下午的慵倦暧昧,仿佛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草民,拜见太后。”

太后仿佛没有听见,继续满斟了杯中酒,递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嫣红的唇映着嫣红的花瓣,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人娇或是花更娇。

她心知肚明,能干出代未昭这种事来的人,必然是有着自己奇绝的锋芒与骄傲的人,有意要杀一杀代未昭的威风,冷一冷她。

这不是大殿,却比大殿更适合收服人心。

深宫曲径,再怎样骄傲的人,若是没有见识过,一路走来,就已经会让那宏伟建筑吓得心惊胆战满腹戚戚,再到了威仪万千的太后面前受一受冷遇,就没有不两腿战战的。

这样想着,太后抬起头来,突然发现那个被自己晾在台阶下有功之将,那个河中奇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自顾自在自己手下施施然落座了。

代未昭尴尬地举手握拳干咳了一声,太后选的这个谈事的地方好巧,她在宫里有许多秘密之地,这个宫中一角就恰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了。

太后此刻坐的地方,平素应该是蹲着一只大母鸡,太后的对面,也应该是一只大母鸡,而太后摆放那清酒的地方,平日里他们就喜欢放上几本书。

鸡是从御膳房偷来的,还要还回去,书是先生布置下来的......也是要还回去的。

谁的鸡赢了,那先生布置下来的书就该谁做。

这场景实在是太熟悉,恰逢她又在想心事,没有多加掩饰就随意落座了。倒忘了这早已不是昨日的皇宫,自己要摆出点草民的恐惧才是。

太后收回目光,她有意收服人心,倒是没有安排什么老练的人在下面伺候,此刻眼看着代未昭做出这等无礼的举动,也无人代为呵斥,只好略过下马威这个流程。

美目流转间神色倒是恢复得很快,目光盯上远处的红墙,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故事:“这地方,是当年先帝带我来的,他说这里适合喝茶,想来修葺至今已有几十年了。”

太后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酒:“你觉得......此地如何?”

代未昭准备好了太后会质疑她的令牌真假,或是会指责她蛊惑人心,没想到扑面猝不及防的是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愣了愣,直挺挺地回答道:“啊,挺好的。”

旋即又意识到如此似乎有些敷衍,于是便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虽然是个小角落,但是被想来是被修整得很好的。

琉璃瓦浮雕走兽,在墙头折射出璀璨的阳光,雨露间或顺着瓦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去,落在汉白玉铺就的水沟里。

小亭糊着水光潋滟的窗纱,用金线在四角绣出桃心纹金茫茫一片灿烂,亭柱内嵌绿竹条,下坠硕大的东珠,镂空雕刻,里面还安置着血玉绿玉各色玉石,风吹过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端的是极为风雅。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亭子下竟然还挖出来一个池塘,将原本的亭子做成了水榭模样。

太后看着代未昭仿佛陷入沉思,微微勾唇一笑。

这是整个皇宫最极端富丽的地方,是富丽里不露轻浮的风雅,非是大楚百年绵延做不到。

她问代未昭这个问题,就是有心给她个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人间富贵。

人唯有见识了,才会贪心,贪心了就会想要更多。

代未昭目光凝滞在水面上,发了会儿呆。

感受到太后殷切的目光,想起当年某位司天监装神弄鬼的样子,出于好心倒觉得需要提醒一下,指着水色道:“不是十分好。”

语重心长:“这是宫中的东南角,于风水上来讲,若是地势过低,会导致皇嗣浅薄,因此向来是不肯在此处深挖的,反而要建造亭子垫一垫地势,这水塘还是填了的好。”

太后:“......”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沉默半响,觉得谈话难以为继,只想扶额。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不通晓人事的愚钝的莽夫,反而让她生出几分易于掌控的放心来。

在得知河中有个女子手持将军令以后的杀心,蓦然在好气又好笑间渐渐淡泊了。

正巧这时小宫女上前布置盘盏,送上来两碗金黄透亮的冰糖燕窝。

太后接着这个契机举起对面的酒厄,满斟了一杯桃花酒,递送到代未昭面前:“你觉得议和之事,如何?”

代未昭急忙低头做谢,埋袖嗅了嗅杯中酒,抬头微微一笑,绝看不出来任何不满的痕迹:“打仗嘛,打来打去,无非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边塞百姓苦于征战已久,某看着他们,也是极为不忍。太后不慕虚名,还天下百姓太平,真是让人心生感佩。”

太后轻轻嗤了一声,缓缓搅动着手里的燕窝,有些嫌恶地发现燕窝里竟然有一根毛没有挑干净,遂随手搁在一边,摆了摆手让宫女撤下去。

紫金案几上的缠枝莲碧碗里盛着香甜的燕窝,绞缠着津津亮色,散发出清淡的冰糖气息,宫女却只觉胃一阵收缩,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悲伤恐惧。

只怕又有一个人要被活活饿死在这深宫高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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