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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北传说》63.第十六章 饮马界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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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远些,此处虽可进,但这入门之法却不能让您瞧了去。”女子在杉树林尽头的山壁前俯下身,“请大人莫怪。”

“明白。”一身粗麻短衫、农夫打扮的精壮男人听罢侧过身,“妹子,你叫?”

“往利氏,往利凝。”她用手移动着雕有老鹰图案的方形青石,“大人,若非以官职论,在下的年纪,早不是什么‘妹子’,却是能当大人的姐姐了。”

“啊,你多大年纪?”

“在下,”她低下头,帷帽下眼中的光芒有些许暗淡,“已经二十有八了。”

“未曾许配人家?”

“事未竟,不婚嫁。”女子在鹰嘴石板处用力一按,壁层开裂,黄烟缭绕,石壁外旋,通路显现,“请吧,大人。”她侧过头望向身后的男人,摊开手掌,右臂前伸,“您心心念念的那一位,便在这山壁后。”

“殿下,殿下……”湖泊旁竹篱内的木屋前,男人三步并做两步,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来,来看您了。”

弈盘旁竹椅上瘦弱的男子嘴角含笑:“不是什么殿下了,不必拘礼,起来,坐下吧。”

“在下不敢。”拓跋诺站起身,退步到一旁,粗粝低沉的哽咽声由喉咙中传来,他抬眼望向身前的人,“殿下为何,如此清瘦,是这里的吃食不好么?”

“你长大了,终不似当年模样。”男子双眸出神,“我这是多年的痨病,治不好了。”

“在下听费听花麻谈起过殿下,只是没想到——殿下为何?”

“这病是从宫里逃出后患上的,或许是吸了太多的烟尘吧。”男子将铺在弈盘上的纸张卷起,“当时死的是位影子替身,面目已然烧焦,只是宫中人从手肘处找到了与我一样的胎记,便认定是我了。”

“果真是那位所为么?”

“不提也罢。”他从手边乌色的棋笥中捻出一枚黑子,“坐下来,下一局?”

“下不过您。”拓跋诺撇了撇嘴,“如今在朝中任武官,粗人一个,寻常时也没人与在下对弈。”

“哈哈……”男子叹了口气,“你六岁入王族旁支,那年我也才十九岁,和老先生下棋时,你便在一旁摆弄棋子,拿黑白子拼成长矛的形状……如今时移世易,但吾尚有心力与人弈棋,与我而言便是幸事。今年你也,”男子仰头思索——

“二十四,二十四岁。”拓跋诺急忙答道,“那时还小,不懂事。对了,殿下的玉佩。”他说着掏出一块镂刻着鲤鱼的白玉,矮着身子双手呈上,“请您收回。”

“身外之物,送与你做个留念吧。”

“这,怎么能,殿下——”

“休要再推。”他放下手中黑子,“既然你没心思下棋,那就把这些氏族要你做的事,讲给我听吧。”

“是。”拓跋诺由胸口掏出一卷羊皮舆图,摊开在棋盘之上,“这是详绘的西都城城防图。”

“这里只有棋子,若要推演,且用黑白二子便可。”

“谨遵殿下所言。”拓跋诺紧盯着弈盘上图纸中的各处标注,目光深邃,“西都城中,五千质子军于王城守备,城外东南十里处,神机营中驻扎着三万戍卫队与三千重甲骑兵铁鹞子。”男人说着捻起三枚黑子,一枚置于西都内城,两枚放在城外东南方的一处军营,“都城西北三十里外,西郊大营驻扎着三万西平军。”又一枚黑子落下,“氏族们于黑水城起兵,”拓跋诺夹起一枚白子,“大军一起,则四方皆知,步兵行路向西,少说要七日左右方可到达都城。而快马传信,三天便至。故而城外十里的神机营驻军,是万万避不过去的。”他将东南处军营中的两枚棋子移至都城东门,把手中的白子置于两枚黑子前方,“此一番争斗,无可避免。他们赌的是朝廷轻敌:神机营中,尽是军中精锐,尤其重甲骑兵,更是势不可挡,故而多半不会舍近求远,连同西郊大营的驻军一起出动。”男人咬牙看向东门的三枚棋子,“如此正面对战,有两个结果:白子为黑子所灭,则起事就此垂败;另外便是黑子难以抵挡,之后,便会向西郊大营的西平军求援。”拓跋诺按住西北方的那枚黑子,“到了这一步,变数,就要来了。”

“传令西平军,通常会由宫内阉人持一半虎符前来军营,两只虎符拼起,方可调动大军。”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若在下能够赶在两位统军之前,由内官手中夺得虎符,再杀掉那二位取得另一半,便可统帅西平大军,黑子变白子。”他将西郊大营的棋子换为白子,“趁着都城西门守备空虚,一举攻入西都,杀光五千质子兵,挥师王宫,”拓跋诺将指下的白子移入内城,换掉起始的那枚黑子,“如此,事便可成!”

竹椅上的男子用虚握的右拳拄着下颔,歪着头静静观望眼前舆图上的这一番变动,良久,低声开言:“若放任西平军驰援,又如何?”

“那野利家必败无疑。另外,敌我双方共十余万人的攻城守城之战,只怕会有更多的人死去。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这些年听凝儿讲了许多,氏族起事,任谁也是拦不住的。”拓跋焘转正身子,“若能少伤人命,那便放手去做。只是,你等所定之计,有一处不妥。”

“好,有殿下的这句话,我便拼了性命也无妨。”男人拱手跪拜,“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明示。”

“此计只知律法,却将人情抛在脑后。武将统兵,军中定多亲信,亲者识人不认法理,你可杀将夺虎符,他人亦可杀你反夺权。”

“那,又要何如?”

“我有一计,你可听来……”

……

红日西垂,木屋内,往利凝透过敞窗望着外面相谈正酣的两人,缓缓松脱了紧握着白釉酒壶的右手,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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