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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始无明》二十一、贫民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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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茂密的树林里七拐八拐,那小孩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无疑是贫民窑。在人类社会,对乱搭乱建的管制很严格,因此,贫民窑是不允许存在的,一经发现,直接推倒,片甲不留,因此,贫民窑大多在较为隐蔽的地方。帕汀城本就是穷苦之辈的去处,贫民窑里的人更是贫民中的贫民,恐怕全身上下真的就剩一条命在了,其生活环境之恶劣程度可想而知。

这贫民窑在荒郊树林里。远离城市的林间幽深曲折,阴暗潮湿,蚊虫很多,不时有怪鸟在人经过时猛地在头顶上嘶叫一声,就是血族这种非人生物都不由胆颤,但凡大脑正常的人类是没有哪个会想进到这种林子里来的。没有那小孩的带领,两人恐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环境是恶劣,但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在这里不太可能遇到猎人。

无数小棚子挤在一起,几平方米的空间内挤了好几个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人类。好点儿的棚子,顶上铺就着弯曲的有破洞的锡皮板,差点儿的只有一块破布盖着。垃圾就堆在门口,腐蛆里里外外欢快蠕动,臭水混合着排泄物四处流淌。这里的臭气浓郁得几乎能看得出形体。不平的地面积满了脏水,每迈出一脚都会激起成群的蚊蝇犯上作乱;肥硕的老鼠大摇大摆在人身边爬蹭;蟑螂更是蹬鼻子上脸无处不在。整片地区没有电力供应,只有些微烛光。四下昏暗,潮湿,两人在这儿走着,要不是有夜视能力,随时可能踩到胡乱伸着的人的手脚。

真不知道这些人类是如何能够日日夜夜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类这种生物的适应性和忍耐力简直强大到咂舌。难道人类真的认为,只要仍留得一条命在,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吗?如果是因为懒惰才宁可躺在垃圾里也不愿意动一下,才落到这步田地,那干脆死掉一世长眠,岂不是一劳永逸?

那个小黑孩向前跑了几步,忽然转进其中一个棚子。棚子里还有五六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围成一圈站着,个个光着上身,嶙峋的盆骨挂住裤衩,黑瘦病态,眼珠外凸,肢干细弱却大头大腹,一看就营养不良三餐不济。小黑孩用血族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地对其他人飞速讲着什么。那群小孩便贴着墙,试探性地探出半个脑袋,带着谨慎往外瞧了司源和北冥一眼,旋即缩回了头,用很大的声音急促地对小黑孩说着话。那小黑孩眼眶一红,用更激烈的语调对着其他人吼叫。双方似乎吵了起来。

司源侧头看了北冥一眼,欲言又止。北冥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醒目的幽幽蓝光,他察觉了司源想说话,并不理会她。自从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件事,也做不到问心无愧地爱这个少女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一声压抑又尖锐的吼叫过后,里面忽然安静,小黑孩跑了出来,拉住司源的手把她直直扯进了屋子。之前在外面,臭气熏得司源嗅觉迟钝,还毫无所觉,一进屋扑面却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此时她才看到,在那群孩子的身后,一个满是污渍的破盒子垒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肤色是常年在外奔波形成的古铜色,面颊带着点晒斑,眉峰硬朗,眉骨突出,眼窝深陷。虽然体格精壮,肌肉厚实,但看起来很衰弱,面色发白,形容憔悴,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他穿着与这里,这个地区,格格不入的西服。最为刺目的是他右胸口上的一个血洞,周边的皮肤发腐,有溃烂的趋势,应该已经受伤很久了。血洞仍在缓慢地往外淌血,血水已将他身下的纸盒板浸得黑烂。苍蝇在他周边盘旋,企图在他的伤口上落脚,但一直紧握住那个男人低垂的手的小黑孩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他驱赶蚊蝇。

男人闻声,只是虚乏地动了动眼皮,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司源走近前看了一眼,血腥味更浓,她立刻往后退开一步。倒不是被惨状吓的,而是因为血——这血的气味跟猎人或者普通人类血的气味都不太一样,而是混合着发酵般的苦涩和蛋白质腐烂的臭气,直教人作呕。并且,除却气味,空气里还隐含着别的什么,一种无形的,可怕的威胁感。

司源扫视了一圈。整个棚子里只有一个崴脚板凳,其中一根凳腿已经朽烂,腐木上甚至还长着蘑菇。墙角堆叠着数个脏兮兮的破碗,碗底残留的汤汁招引着飞虫。然而,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男人的身边却摆着一个破口玻璃瓶,瓶里突兀的生长着一棵小草,绿意盎然。

北冥在外面站了几分钟,左右徘徊,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勾头也钻了进来。那群小孩立马呈半弧形退散开一步远。司源立刻顾首,与北冥对视一眼,用眼神警示他。北冥皱眉,显然也闻到了,紧接着,他看到了受伤的男人,神情微怔,旋即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毫不迟疑地凑近了那个男人。

小黑孩见到他凑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退开,只是更使劲地抓着榻上男人的手,用恐惧夹杂着祈求的眼神在司源和北冥之间来回扫视。

北冥对着他微笑了一下,但小黑孩却本能的一缩,似乎更害怕了。其他的小孩也都露出惊惧的神情,甚至压低上身,屈起膝盖,做出预备逃跑的姿势。呵,在恶劣环境下求生的生物就是不一样啊,不会被事物表面的样子所迷惑。

北冥伸手,朝男人的伤口处探去一根手指,小黑孩眼睛发直,立刻尖叫了一声,但这根本阻止不了北冥。指尖轻触伤口,白皙的皮肤染上些微暗红。随后,北冥眼也不眨地伸出舌头舔去了指尖上的血。司源吃惊,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两秒的静默后,只见北冥猛地揪紧了眉,陡然剧烈咳嗽起来。司源大惊,马上扶住他。仿佛榻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危险至极似的,北冥一刻也不停留,立刻转身,几步踉跄出了棚子。

他两手撑膝半蹲着,又咳又喘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头,“千,千万别碰他的血,是苦的,非常危险!”

不待司源反应,那小黑孩突然冲了出来,双手扒住北冥,哇哇地边说边哭。

北冥看了那孩子一会儿,然后举目望着司源。

“你,你不会打算救他吧?他那样怕是活不成的......”司源惊疑。

“呵,你,呼呼......就不怕我和这小孩结了仇,

他跑到猎人那儿告发我?”北冥说到半截气力不济似的不得不停下喘了口气,但脸上轻笑着。

“我没跟你说笑!”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时候司源真的分不清他的真意。

北冥顿顿,收敛了笑容,“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而且——我非救他不可。”

“为什么?他的血不是很危——他是谁?”司源恍然。

“不知道,但这个人很不寻常。你不也说这一路以来像是被跟踪了一样处处有埋伏?猎首驻扎在帕汀这小地方,这个人又负有这样奇怪的伤,他也许关键所在。救醒他说不定能知道一些事情,你要不放心,问完之后再把他杀了不就行嘛。”北冥顿一下,“但是现在,必须要救他。”

北冥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司源心里积压的不安忽然膨胀了。

“没事的,就是帮他止个血而已,再说了,也不是我要谁活谁就能活,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北冥见司源脸色不对,语气放松了些。

司源点点头,放开他,但跟着他走进了棚子。北冥回看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任由她跟着。

北冥施以异禀,用冰暂时封住了那个男人的创口,血顺利止住。

那小黑孩见状,欢呼了一声,立即把光溜溜的胳膊伸到了北冥面前。

北冥笑,凝出冰刃在他手臂上划了个小口,伸出手指象征性的沾了少许血放进嘴里。

小黑孩笑得更开心了,还向同伴扬了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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