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公子意如何》第二百五十二章:够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其实,在最初喜欢上即墨清的时候,她也有过疑惑。朱心从未有过感情方面的经历,是以,她一直辨不清自己对他算不算喜欢。

她曾因此而问楚翊,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时,楚翊说,很简单,喜欢,就是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就是希望他能够记得你。

这时,她忽然想起来那句话,希望他记得你。

望了一眼身前男子,朱心忽然便笑出声来。

她觉得真好。她对他做了那些事情,同他说了这样的话,恐怕他下辈子都还会记得她。可转念一想,如果是这样的记得,那她宁愿他记不得。可若是如此,照楚翊说的喜欢的感觉说来,她便该是不喜欢他。

眼神瞬了一瞬,朱心稍稍拉远了些与他的距离。

“即墨清,我该是不喜欢你的,或者从未喜欢过。这个答案,够不够解决你所有的疑惑?”

那一句话,像是天外划过的星子,陨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那样的坑,那样一颗巨石,有可能,便是沧海变成桑田,它都难以移走。

——这个答案,够不够解决你所有的疑惑?

分明只是一句话,十几个字,轻得很。然而,于他听来,却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心里哪个地方,也不知是那刀口淬了毒还是他没养好,最终甚至落下了病根。便是直到很久以后,每每回想,即墨清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得发疼。

可是那个时候,他却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半点感觉没有似的歪头笑笑,好似真的只是在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说:“多谢,够了。”

而她勾唇,弯眉:“客气。”

何谓天命?

或许,那便是哪怕你能在刚好的时间遇上刚好的人,但老天说你们是错的,不论你们有多恰好、多合适、多难得,或许生生世世轮回反复,也就能遇见这么一个人,你们都会变成错的,对的也是错的。这便是天命。

生死运势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朱心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生有多长,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但是不论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她的心死在这一天,湮灭成灰,散成了漫空的低沉云色,又被风携去,始终不肯再落回来。

没有心的人,纵然活着,也是没有资格谈论生死的。

而之后的一切,便如她低头那刻所想的一般,几乎没有差别。她笃定他不会杀她,却也相信他不会那么轻易便放过她。朱心以为她连自己都不了解,便也该不能了解任何人,可她猜中了他的动作。或者说,是猜中了他会如何对待她。

很久以前,她做过场噩梦,一个连着一个,串成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她那时很害怕,害怕他知道之后,那个梦便会实现。而今,她最害怕实现的,竟都应验了。

而她的祈愿,老天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四十五年夏,因得援军,又辅良计,加之获得敌国情报、主将威猛无畏,乾元一军夜袭敌营,攻之如有神助,最终大败陈国。

七月末,胜讯传回皇城。

金殿深深,黄袍男子靠在高座之上,发丝凌乱,眼窝凹陷,衣袍大出来一截,整个袖管都空空荡荡的,骷髅一般,看不见生气。

饶是如此,在他听见战胜消息传来的时候,却是略微一愣,随即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三皇子仰着头,大笑不止,几近癫狂,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偶时从门缝中流出去些,却除了惊着外边觅食的鼠子之外,没有半点儿余的反应。

良久,低下头来,那个传令小兵看见有水渍顺着他的颊侧而下,可他还来不及看得更多,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那男子发疯似的推了出去,直至殿门在自己身后猛地被一拍合上才回过神来。而在上马跃回的路上,他还在想着,那个三皇子这般模样,该不是疯了不成?

疯了?也许吧。

三皇子抬眼,环顾四周,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最终停在大殿正中,望着地上一片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很是突兀,在殿中地板上污了深深一块,像是已经很久了,感觉有些恶心。

可他却毫不嫌弃,蹲下身子,伸手轻触。

空荡的大殿里,男子发白的嘴唇轻颤:“父皇,这江山我守住了,我没有让它落入陈国手里。您一直觉得我没有用,可你看,我们赢了,这场仗我们赢了,没有我,这块土地便不该……”

他愈说愈激动,却在某一个瞬间,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卡在了嗓子里。

再开口,他的声音带上哽意,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

最后,他跌坐地上,眼神很空,望向殿门处,仿佛能够透过那厚重的殿门望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赢了,可我输了。”

乾元于七月败陈,同月,覃三皇子自缢于皇城殿内。

至此,国破,覃亡。

大覃亡于四十五年末,而史书以新年历记载,重而算来,道它统共存在了四十六年。

四十六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结束了许多事情。

可有的时候,结束也就等于开始。

覃亡后,即墨清率乾元大军归至皇城,一路无阻,甚至有百姓相迎,众口皆赞,称他才是民心所向,而百官亦是臣服,声愿为他所用。

一个男子,得了天下,妻儿在侧,什么都有了。

在外人看来,这真是世间最大的好事。

可一路至今,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多余的表情,甚至在战胜的时候,他都只轻轻牵了一下嘴角,并无太大喜色。冷漠如霜,不苟言笑。这样一个人,仿佛生来便不会笑,仿佛一直就没有过其他表情。

有的人会觉得奇怪,有的人觉得不应该,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只有那个男子身边亲信才知道一些密情。然而说是说密情,即墨清也从没下过要保密的命令,久了,消息自然也便传了出去,只是无人敢多加编排,传得也不是很广。

听说,原来林欢颜不是林欢颜,那个女子是个杀手,很有名的杀手,来自风北阁。听说,她几次三番追随前来不是因为感情,留在这里也不是因为担心。听说,是有人雇佣她安插在他的身边,她不过是个奸细。

晓得之后,那些原本觉得奇怪的人,便再没有多讲一句话。

不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也未必是完全信了这些传言。毕竟那个时候不是没人知道的,有一个女子,她背着即墨清从陈国回来,数个日夜不眠不休悉心照料,哪怕自己也身负重伤却仍不肯就医,只守在他的身边。感情的事情这样复杂,什么东西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哪有那么好判断呢?

可这些事情,他们也不过能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面对那个人,这些事是忌讳,连提都不能提。

尤其那个人,他交心的人不多,唯一一个适合同他说这些东西的人,已经死了。

料理大覃余务,安置流离百姓,处理边关问题,重排关口防守……待得一切琐碎的事务处理完毕,便已是次年。可这个次年,却再不会被冠以大覃的年号。

深夜,月下,即墨清走着走着,下意识摩挲起腰间缠着的青玉。

那似乎是块令牌,触手冰凉,冷得像是谁死去的一颗心。

低头,男子将令牌从腰间解下,抬手至眼前。玉牌在清辉下显得格外通透,而他入眼也只见玉色青翠,看着甚至有些可爱,真是块好玉。即墨清微微笑笑,虽然半点儿不像,但就着它,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玉坠。

倘若不是那个玉坠,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日子里,他曾恨过那玉坠,如果不是它,他也不会被一个人搅得那样心烦。可后来,他却为那玉坠挨了一箭。记得,他是好不容易才护住它没有碎的,如今却不知道它哪里去了。

不过,不论它落去了哪里,都不再重要了。

轻笑,松手,玉牌落在地上,碎成几块,有细小的碎块映着月色清光,落在那儿,像是一颗干不了的眼泪。而男子离去,步步坚决,没有回头。

月华如练,轻柔似水。风一吹,却皱了。

于是月轮蒙上层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时光深处,不知是谁,那个人抱着一只小猫,对它说:“你的主人不要你了,不过,我同你是一样的。她也不要我了。”

倘若一个人一昧的将自己埋在灰里,久了,便是走出身来,他的心和眼也会染上灰。而被这灰尘蒙住之后,看不清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反常很正常,在一个人情绪崩溃甚至绝望的时候,这真的很正常。

只是,有些人后来能想通,有些人却不行。

其实要想通是很简单的,只要想想过去,对比现在,问问自己,一切便都清楚了。

可是,即墨清,如今的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自己?

宫道上边,男子渐行渐远,渐渐模糊,模糊得像场梦,像是再回不到的曾经。

翌日,天色晴朗,日光明媚,不愧为四季之首,万物归春。

这一天很是热闹。

因为,今日是乾元建国,也是即墨清登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