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绚夏已过。十八僧斋居法门寺不觉已经深秋。每日礼佛净寺，超渡有声，纵难渡佛，也当渡己，如此虔诚苦心，但让法寺那凋蔽之景，焕然如初。

法门寺自遇世祸后，并非兵音闻变，完全荒落废墟。十八人澄堂拭佛的时候，却发现法门寺后殿屋院似有人住过。净斋叠榻。灯几洁亮。这处院屋法寺鼑盛时是供住寺的游僧和施主居住的。屋院背在正堂后面。可听经声。可安身处。施主游僧，也便于和方丈转来说话。

何人在此住过？

敢在此栖落，定然是远游世外的游僧，也或许是路驿的野客。但从斋灰上看，似又栖居了许多时日。众僧疑惑不已。看来，青灯古佛，凄凉境际，也还有潜声润物的沐心神迹。世人并非完全遗忘了法门寺。

但愈见此景，也愈觉凄凉。僧堂斋闭。竟无一个和尚守寺。可想而知，法门寺遭遇到劫难。十八人兴寺的志心蠢蠢欲动。法寺被查封了。佛典灯录，也尽数不见。真是个杀僧灭佛的大抄杀啊。

仅失一书，便令寺门朽坠，法床坍塌。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呀？何能引祸如此？

十八人逢面便是叹息，于穆便是悲伤。

这“冰雪琵琶”可是不能在这凋零寺墙间弹音练曲了。不过首堂师父曾经经授的金刚大菩提罗法心法，却要念得。

每过罗汉殿，大师父雪夜坐堂的身影便萦萦可见。思便落泪。大师父慈心授记，而当别之时，却无一人言辞言谢。念及此处，岂不更悲。那谢了琵琶的禅房，十八人岂有心卧处？礼完拭完寺殿诸佛，十八僧自是齐坐罗汉堂内，持声吟颂。那音势之大，就连万灰佛脸都又似醒了笑了。因音声刚越。那寺堂中腐朽的门壁，都弹去了浮尘，一坯接一坯地脱落了。金刚持声，朽物岂存？该朽脱得早该朽脱了。

十八人在罗汉堂内吵经续日。罗汉堂里似乎又弥出昔日法气。也该是十八人因缘到寺。也该是法门寺缘接十八人僧。如此金刚长诵。竟然也无有路人驿客参进寺门看看。府官管抄的士军兵家，也似乎把此处当成了个坟墓。吵经续日当间，竟然无一野客到寺，无一游人掠惊。

也还真是奇了怪了？法寺历劫，这婆娑修世，全景人间竟也如历了大劫。闻香瞻佛的愿念，竟无一心虔盼，当初他们挤破法寺山门，踊跃跪佛的热心都跑到哪里去了？莫非都只不过随那世潮来图个时尚热闹？那往景真是个幻哪！行人沾祸的怕心，竟然如此冷烈。这令十八人愈加心寒。

罗汉堂持声念诵大菩提，既是堂拜罗汉，也是罗汉超渡。当然就是为法寺生法护法，宣示贞渝。寺景如此，这罗汉金声，当然也就夹进了悲伤苦绪，无边哀愁。这势成天罡的金刚大菩提，宛然成化为了悲风卷地金刚大悲咒。

那落堂的朽木竟然闻音落散。

十八人但吟但拭。发心要将灰覆寺院变成法身不损的金刚净寺。不了，这一日在扫帚当中，却于罗汉浮座间发现一块整石砌成的暗壁。看着罗汉殿内似有个暗室隐壁覆盖在大石下面。十八人齐心集力，加念菩提，唤出金刚力势，果然那跪堂法座之下横方镇持的石壁有所松动。耗起一看。果然一个阴森洞窟豁然面前。

十八人僧持了佛灯。捱个入下。竟然就在罗汉座下发现一个隐入幽微地层的法门寺。佛壁生光。处堂静寂。尤其正佛大像前端供着金龛正藏的佛骨舍利。佛龛周围饰满了法宝珍物。

十八人面见佛骨，焉不诵经下拜，悲欣神奇。

除这佛世最珍外。法门寺所有珍贵器物皆隐于这宽大的地宫秘室。尤其紫檀悬案间，法寺典录收藏的佛经，可是样样归陈。其数其贵，就是面堂上的藏经阁，也无法与之比拟。法寺之盛大，当盛大于法寺信修修灵的佛书法经。法寺之深刻，当深刻于法寺僧德德参的佛理经要。见法经注本，尽数钩沉，十八人僧个个面露悦色，法寺遗此，真当不朽！再有亡毁，也怕是不毁了！

十八人归陈列数。捱本鉴阅。竟然于那佛经法海当中发现各式佛典古本。见了这些经注，十八人焉不想到“红马韦驭，阳春化时，高昌偶遇奇书”之残记？他们遍翻经录，希翼找出那本帝宫宝书的线索。然，纵然翻遍，也无那个经马宝书的支言片语。不过，再往后却见那数枕叠落的“灯元录记”。

见此“录记”，十八人自然又想起大师父雪堂语佛的旧事。那些灯元录记。自建寺至盛，样样不少。但翻到罗汉堂法心草记时。竟然载录：深溪旧事。内容录记，景元二年，江左深溪十八家渔民，因涉事被官府血杀的事实。十八人直看得触目惊心。这法寺元录，怎么录记朝庭旧事？细读始明，这深溪十八家，皆为敢亮佛灯的供佛居士。血洗之后，无一活口。

“深溪”？

天山野望里，不也有碧潭深溪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十八家遭遇血洗，无一活口。灭门残案，发生那么多时，怎么闻所未闻？

十八人越看越惊。越看越有股悲射心魂的感觉。掩悲再看，却是首堂点习的十八人名录。皆是无为世称，只为家道的乳名。

十八人顿然泪涌。相拥痛哭。

为何突泪至此？

原来那十八子乳名，皆是这十八人母父洗生，抱怀自知的幼名。

原来，他们就是深溪后人。

原来，他们就是渔阳深溪十八家留口的后人。

怪不得，十八人被通数密授了心法？怪不得，十八人先后入寺，各置其当，尔后又聚集进了罗汉堂内？

原来，这是法门寺至此方向他们揭晓的惊天秘密。他们那在悲在残的生世。如血入悲秋，冲面而下。这才是无以书起的悲声悲咒。

原来，他们皆是被法门寺罗汉堂师僧，尤其首堂大师父风经渡冒险救下来的。

怪不得，十八人集体被离寺。原来，法寺遭祸，竟然与深溪血案千丝万缕。

法堂悲风，焉悲得过这段血记。

十八人诶诶诶雨襟悲哭，直把这幽隐深地的法寺佛心都惹悲惹苦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