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珩一转头，只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一只手的手指还在轻轻拨动着那颗水滴形状的耳坠。他心中有几分无奈，转过头去，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其实……”

不料话才刚出口，却被人打断了。

“伸出手来。”她轻声说。

慕容珩闻言，一转头，却见白衣少女手里正拿着一卷白色的纱布，静静看着他。她虽没有其它的言语，但慕容珩大概可以猜到她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左手。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将他的左手轻轻托了起来，而另一只手因为手心里攥着纱布，便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一截衣袖，很轻柔地将其卷了上去。

虽然两人最近多有交往，互相之间也不算陌生，但在接触过程中，一直矜守礼节，未曾逾距过。如今忽然肌肤相触，而对方毕竟是一个妙龄少女，这令慕容珩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抽回手去，而是默默地维持着动作，任由她摆弄。

“难道少主是忘了自己还有伤吗？”她忽然说。

“啊……”慕容珩闻言，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道渗血的伤口，然后笑了笑说：“你说这个？小伤而已。”

她听了，抬眸看他一眼，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很快就又垂下眸子，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里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伤口处。

看着那一片刺目的鲜红一点点从薄薄的纱布中渗出，叶清影心里莫名有些气恼——真不明白，怎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

其实，慕容珩说的也并非假话。虽然在旁人看来，他对自己下手是挺狠，这伤口瞧着也很狰狞。但是实际上，它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毕竟是自己的手腕，哪能真下狠手？他动手也是有分寸的，那一下并未伤及关键，就算放着不管，它自己也可以愈合，是以他并没太在意。

可是这道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的伤口，她却如此重视，还主动为他包扎。一时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愣怔了一下，竟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幸而她的包扎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儿，就说了一声“好了”，然后放开了手，他也终于得以从那奇怪的错觉中脱身出来。

只是慕容珩虽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的手心已经离开，她的温度却仿佛留在了他的掌心里，一直没有褪去。

……

“你说的那股江南盗匪，可有经过这里？”叶清影收起了纱布，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原以为她已经忽视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可如今看来，她不但没有忽视，反而还仔细斟酌，对此做出了一些推测呢。

慕容珩心中想着，微微了勾起唇角，并没有直接答复，只是说：“从江南往漠北去，轩阳城乃是必经之地。”

他话音刚落，石子道旁的树丛里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叶清影立刻扭头看去，然而树形斑驳，使她看不清藏匿其中的人影。

而站在另一边的谢小姐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不寻常的响动，她的目光望向了那发出声音的地方，黑若琉璃般的瞳眸里闪烁出了亮光。

那树丛翻动了几下，一双手拨开了两旁纷杂的树枝，紧接着，一个人从树丛里跳了出来。

此刻，谢小姐已经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忍不住几步跑了过去，满脸欣悦，翘首以盼，想给心上人一个惊喜。却不料，到了面前才发现，这来人并非是谢小姐心心念念的情郎，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穿短布衫，脚下蹬着草鞋，头上包着块布巾，一副庄稼汉的打扮，与岳先生温文尔雅的形象全然不符。

幸好她在看清之后，赶紧打了个急刹车，没有真的撞到人家身上去。

而那人显然也被她给吓了一跳，惊得后退了两步，还差点摔倒。毕竟才刚从树丛里钻出来，面前忽然冒出一个人来，还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这着实是惊得他心脏一缩，冷汗直冒。

“哎呀，这位大哥……抱歉抱歉！小妹好像认错人了。”她十分尴尬地道歉。

那汉子闻言，回过神来，先是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很爽朗地笑着说：“没事！妹子啊，你瞧我这大男人一个，被你个小姑娘给吓着了，哪还有脸生这个气啊？”

听了这番话，她心里一松，对这个萍水相逢的豪爽大汉顿生好感，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大哥你不介意就好，其实刚才你从树丛里跳出来，也把我吓了一跳呢！”她笑道。

“啊？是吗？哈哈哈哈！彼此彼此！”那大汉又豪放地大笑起来。

两个人正在交谈时，忽然从那树丛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体型瘦小干瘪，气势远不如那大汉的豪放不羁，而且脸颊凹陷，肤色发黄，如同得了痨病一般，唯有一双三角眼里泛着点点精光。

他一出来，听见有外人的声音，一双眼睛里的精光立刻犀利地射向了少女的方向，令她浑身一阵不自在。

“大哥，这人是谁？！”干瘦男子质问道。

那大汉闻言，有些责怪地看了这男子一眼，说：“小三子，怎么说话呢？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这么凶是要干啥？”

干瘦男子听见大哥的话，又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勉强扯开了嘴唇，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算是对她示好。

谢小姐看着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对这个人本能的反感，于是很快转开了视线。

“妹子在这儿干啥呢？”那大汉又开口问。

反正要等的人还没来，她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再加上对这豪爽的大汉颇有好感，于是她便回答说：“等人。”

“等谁啊？”大汉促狭一笑。“可是在等妹子的情郎？”

这般直白的询问让她一下子红了脸，她只是羞涩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但只要是明眼人，一见她这副小女儿情态，哪还有不明白的呢？于是大汉只当她默认了，他笑了笑，又追问了一句：“瞧妹子背着个大包，莫不是要跟情郎私奔呐？”

这句话说得实在毫无忌讳，甚至可以说是口无遮拦，这让谢小姐有些不高兴了，也不想再说下去，于是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指着她来的那个山坡说：“大哥，小妹不跟你说了。他大概要从那边过来，我过去迎一迎。”

说完，扭头要走，却不料没走两步，就感觉袖子被人拽住了。她一回头，看见是那个阴沉沉的干瘦男子，正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你干什么，放开！”她怒斥了一声。

而那干瘦男子不仅没放手，反而还加大了力道。谢小姐试着拽了拽袖子，发觉那看似瘦弱的男子，力气却是大得惊人，除非扯断这截衣袖，否则她别想把胳膊抽回来。

“大哥，可否叫他放开手，让小女子离开？”她转头向大汉求助。

她想着这大汉好歹是那怪人的大哥，他一开口，那人必定放手。却不料，那大汉闻言，并未如她所言，让那男子放开手，反而还笑眯眯地对她说了一句：“妹子啊，急什么？你不是还要在这儿等人吗？”

“……不等了。等了半天，他迟迟不来，小女子要回家去了。”

听了这话，她就是再蠢，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她有点害怕了，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露怯，于是撒了个谎，顺势低下头去，想掩饰脸上慌张的神情。

“哈！妹子怎么说假话呢？莫不是……怕了哥哥我了？”他却好似识破了她的谎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忽然几步上前来，粗壮的手臂一把搂住了她。

“——啊！放开我！”她尖叫了一声，那汉子却抱得更紧，她根本挣脱不开。

她疯狂地用指甲抓，用牙齿咬，两条腿也四处乱蹬，可是大汉根本不把这点招数放在眼里，只是大笑一声，招呼身边的干瘦男子说：“哈哈！小三子，这小娘子肯定是私奔出来的。就算出了什么事儿，她家里人也没脸报官。瞧这细皮嫩肉的，把她带回去，让咱兄弟们好好爽一爽！”

那小三子闻言，一双三角眼又往谢小姐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表情很□□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

谢小姐被带走了，叶清影两人跟了一路，最后来到了一个简易搭筑的山寨子里。

少女被大汉扛着进了一个草棚子里，而叶清影止步于十几步外，并未跟进去。

草棚里将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若是这一幕惨剧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眼前，她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境。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改变了幻境，现实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蓝玉烟仍会是蓝玉烟，不会变回谢小姐。

她最后看了那草棚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走到了山寨外面。只是即使走出一段距离，到了大门外，寨子里女子那一声声的惨叫却依旧回荡在她的耳边，令她久久难以释怀。

慕容珩站在她身边，柔声安慰道：“此乃过往之事，你无法改变，也不需太过介怀。”

叶清影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说：“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人世无常，你在这一刻，永远无法想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慕容珩闻言，便说了一句：“没错，所以……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做完所有未尽之事。”

叶清影却摇了摇头，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声喃喃了一句：“其实人生短暂，唯有……大道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