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天空上浮满了烟霾一般的云朵，隐隐可以听见微风夹着雨水拍打树叶的响声。

白衣少女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掌。

这只手的肌肤并不算十分细腻，甚至手指上还留有些许陈年的伤痕，可它的肤色却是十足的白皙剔透，手腕处还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浮现。

这少女伸出手去，感觉到手心里传来了微痒的触感——是有几颗雨滴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了一句：“下雨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手腕一转，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青花油纸伞来。他走近了几步，将油纸伞在她头顶撑开。

“如此暮雨潇潇，你我今日的处境……恐怕不太妙呐。”

“……为何？”叶清影扭过头去，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慕容珩呵呵笑了一声，忽然摆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架势，凑近她说：“据说今日乃是罕见的寒露逢雨。乾坤交汇，阴阳逆转。不宜出行，但是……宜嫁娶。”

“……”

他说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调，仿佛在讲什么秘密，怕声音太大，叫旁人听去似的，这样子着实让她觉得有几分好笑。虽然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在胡诌，可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听进了耳朵里。

对了，怎能忘呢？他可是西域妖狐的后人呀！他的话语天然就带着诱惑力，就算是在胡说八道，也让人不自觉想要信服。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又十分隐秘地观察了他几眼。这一看，不知为何，他那双琥珀般的瞳眸和微微勾起的唇角，在她眼中仿佛又有了另一层意思，颇有些调侃和暧昧的意味在里面。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麻麻痒痒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燥热起来，直闷得她脸颊泛红，凭空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竟不敢直视他。

于是她悄悄偏过头去，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们要去哪里？”

慕容珩见状，对她的反常了然于心，却不逼迫，反而悄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一定距离，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谈笑自若。

“我们要去哪里？自然是整个事件最核心的地方了！……这诡变是在何处发生的，我们便去何处。”

“……诡变？”

慕容珩眯起双眸，颇有几分兴味地解释道：“……本来寻常的事物，由于种种原因而变质，成为了不容于天地的邪物。诡变，天戕，怎么称呼都可以。”

他转头凝视她，挑眉笑道：“话说……仙门每次声讨魔道，用的似乎都是那么一个理由——魔道之人邪异诡怪，戕害生灵，天理难容。”

“可实际上，修士修魔道，种下魔种，乃至于鬼道血祭凡人，屠戮苍生，都还算不上有违天理。”

慕容珩故意说到了正邪之分这个敏感话题，似乎有意要看看叶清影的反应，可她却只是一直静静听着，并未表达只言片语，于是他只得继续道：“但是诡变这回事，却是真的违逆了天理循环。”

他说到这个，神情少见的正经起来。

“发生诡变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是不容于天地的。”

“你可是说蓝姑娘的情况，就是发生了……诡变？”叶清影问道：“是跟那东西有关吗？”

她很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对于这件事，慕容珩倒也不惊讶，只是很自然地点头答道：“正是如此，那东西已吞噬了她大半魂魄。而魂魄缺失之人，便是诡变，便是不容于天地！”

他说完又感叹了一句：“一般来说，像她这种天戕之人，该是早被天道泯灭了。也是她有魔器护体，才苟活到今日，却也持续不了多久。”

……魂魄缺失，就是诡变吗？那么为何，魂魄缺失之人就要不容于天地呢？

叶清影心里淡淡闪过了这个念头，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这诡变产生之地……可是在烟雨楼？”她问。

慕容珩闻言，先是微笑，然后伸出左手食指，轻微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叶清影瞟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别卖关子了，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吧。”

可能是她的错觉吧，竟总觉得他像个小孩子，总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似的。

这次慕容珩轻笑出声，也不再保留悬念，诱她发问了，而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山洞那次，趁她激动不察，我已用梦魂术摄了她些许魂力。她残魂中还存着些许记忆与情感。接下来，我们只要跟着梦魂蝶，便可回溯她的记忆，找到那个诡变发生之地了。”

叶清影听完了，便抬起头来，轻声说：“……那还等什么呢？”

……

第二次见到所谓的梦魂蝶，它依旧是美得如此无暇。

纤细的雨丝轻柔飘落在那蝴蝶身上，竟穿过它剔透的双翅，直接落在了地面上。而这碧蓝色的精灵却丝毫不受风雨之阻的影响，依旧振起双翅，飘飘然落在慕容珩的肩上，如同一片飞舞的落叶。

只是这片叶子并不枯黄，反而若水晶般剔透，蕴满了莹莹生机。

看到少女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那碧蝶的身上，慕容珩唇角弯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抚掌笑道：“啊，对了！慕容答应过叶姑娘的，要送姑娘一只蝴蝶。”

叶清影回过神来，收起了目光，语气凉凉道：“不曾想少主竟还记得此事，清影……受宠若惊。”

“……别生气嘛！忘了谁的事，也不能忘了姑娘的呀。”慕容珩转过身去，浅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笑眯眯道：“你说……是不是？”

“……”

这人的言语如此轻浮，不像风流浪子，反倒像个登徒子了！只要是正经姑娘，见了这种人，还不都得躲得远远的？

叶清影心里这样想着，对他这般态度也有几分不忿，正准备开口嘲讽他两句，这厮却忽然又换了一种神态，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这礼物啊，却还少不得要征询姑娘的意见。”

叶清影静静听着。

“这梦魂蝶，也曾是魔道中盛行一种术法，却因为传承渐衰，如今只有罗刹宫人通晓了。”他说：“用梦魂蝶辅以梦魂术，可算是绝佳的杀器，不过对姑娘来说……恐怕不大适用。”

叶清影明白他的意思。

她就算修习了梦魂术，也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若是如此，可不就暴露了她与魔道之人相识吗？或者索性就被说成了仙门叛徒。

慕容珩接着说：“梦魂蝶也不都是相同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除去作为杀器，最常见的就是探物，索魂，致幻，寻人四种用途了。”他摊了摊手，说：“当然，拥有能力种类越多，它单方面的能力也就越弱！所以姑娘当择一至两种，是为上佳。”

叶清影听完，大概明白，于是又皱眉思索了一番。

期间，慕容珩见她似是难以决断，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告诉姑娘，我这蝴蝶也有辅助之能，便是探物与索魂。如此，我在寻物之时……就方便多了。”

叶清影听了这话，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久前相识的人——罗刹宫的冥使周凝。

她那只黑色的梦魂蝶，或者是她手中杀器，又或者是一只幻蝶。总之……无论如何，它肯定是不能寻人的。要不然，在青苍城中，贺剑风失踪的时候，她何以会寻找得那么艰难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了决断，抬起头来，对慕容珩说：“便要寻人和……索魂吧。”

慕容珩听了，有几分惊讶，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叶姑娘会选择同我一样呢。”

一般来说，修士有了这样一个法宝，就算不用来杀人，也肯定用来寻宝了。

人嘛，寻他又有何用呢？若是亲近之人，需要见的时候，直接去见就行了。若是手下，有任务传达，也可发令符召唤。若是叛徒……派人追查便可，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专门炼制梦魂蝶去寻呢？

他不明白，可她却只是淡淡道：“寻物又有何意思呢？物……又哪里像人这般变化多端？”

“你这理论倒也新奇。”慕容珩笑道：“炼制梦魂蝶，还需要些材料。最好是姑娘随身佩戴的东西，沾染过姑娘的气息，还要有些灵气。”

“……”

叶清影低头，想了想，然后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金线缀着的红色香囊，伸手拆开系绳，将它递给慕容珩。

“这个可以吗？”

慕容珩垂眸看了一眼，立刻认出里面那几颗赤红的珠子，就是与赤玉珊瑚伴生的宝物凝魂珠。这珠子本身是极有灵气的东西，又兼有凝神定魂之效，用以炼制索魂之蝶，确实可以说是事半功倍。

于是他收起香囊，点点头，对身边少女温声道：“这便可以了，只待我抽出空来。想必几个月内，便可以完成了。”

叶清影闻言，“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她心中有几分期待，唇角便也不自觉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