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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霜》第50章 朝生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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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会,一定会,杀死你的,蓝姐姐。”

蓝玉烟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似乎百转千回,最终却都化作了一句不屑一顾的嘲讽。

“那好,我等你来杀我。”

……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吗?”叶清影垂眸,背对着石壁轻声说。

慕容珩站在她身侧,闻言笑道:“也是前些日子,才从一个丫鬟那里得知的。”

“原来这位蝶姑娘,几年前曾生过一次大病,当时在场的几个大夫都说是救不回来了——可她却还是活了下来,而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所以……是蓝姑娘救了她?”叶清影说:“蓝姑娘用精血为她续命,才让她死而复生。”

慕容珩闻言,赞了一声“聪明!”,顺便感叹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不明白,她乃妖邪之身,你为何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他说完这句话,理所当然地走到叶清影的身侧,想与她并肩而行,只是走了两步,却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于是他扭过头去,疑惑地问:“怎么了?”

叶清影看着他,像是在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着什么东西,只是一时无果,半晌,才开口道:“我有说过,此事作罢了吗?”

慕容珩闻言,惊讶地挑眉问道:“事情已经结束了,而那个凡人也没有受伤——你还有什么可气的?”

叶清影用很复杂的神情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儿,最后轻声唤他的名字“慕容珩”。

“什么?”

她说:“慕容珩,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作聪明?”

说完,径自从另一条出口离开了。

而慕容珩站在原地,只是觉得莫名奇妙。半晌,才在心里感叹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啊!

……

叶清影住的客栈对面,有一座小小的茶楼。

她午后偶尔会去那里坐坐,奉上几枚铜板,听一场风花雪月,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

台上歌女正吟唱着一曲缠绵小调,说什么“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讲的是巫山神女夜会楚襄王的故事。

她正听得有些入迷,身旁忽然有人凑过来说:“姑娘,外面有位公子找您。”

叶清影第一个想到的是慕容珩,因为知道她住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会特意过来找她的也只有他一个。所以当她走出去,看到一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站在茶楼外面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没想到竟会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容公子。

她快走几步过去,正逢他转过身来,于是叶清影笑了笑说:“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容公子闻言,踌躇了一下,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自在。他将指节抵在下巴上,轻咳了一声,这才温声道:“也并非是什么正经的事,只是听闻这附近有座小岛上的桃花开了,想请姑娘一同前去观赏。”

赏花?叶清影心中不置可否。

但是为何忽然来访?明明前次已对她相敬如冰,为何如今却又殷勤相邀?

莫名其妙。

但她偏又无法拒绝。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远远望去,满树的桃花恍若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灼灼绽放,妖娆渐欲迷人眼,却又让人不经意想到了繁华落尽后的凄凉。

叶清影微垂着眼眸,心不在焉地在桃花林中漫步,看着像在神游天外,其实她只是在揣测这位公子的来意。还有,到底该如何委婉地问出口,才不至于让气氛变得过于尴尬。

而容公子没有让她继续烦恼下去,他先一步开口了。

“其实那次在往世镜前,除了白乎乎的一团以外,我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什么?”

“大概是一片雪白之中,有一团刺目的腥红,就像有很多血淌在地上的样子。”

叶清影的脚步顿住,然后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容公子一边走,一边语气毫无波动地说:“大概是说,我会死在雪地里吧。”

叶清影沉默,然后淡淡道:“你不会死的。”

容公子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说:“生死无常,单凭你我又怎能论断?”

“况且……无论如何,那已是发生在来生的事情了,与今生无关。”

谁说无关呢?叶清影想,其实修士可以看到往世,甚至是往世之死,那就已经说明了一点——他今生注定无法修成长生大道。也不知是在哪一年,哪一天,哪一刻,就会死在谁的手中,从此身陨道消,魂归黄泉。

未能修成大道,就注定不能达到长生境界,也无法永恒。

可她追逐的正是永恒。

叶清影微微转身,抬头注视那满目灼灼桃花,不由得轻叹一声道:“渺若蜉蝣,朝生暮死,世间万物之于天地而言,都太过短暂了。桃花盛放一旬,而凋萎之时,只有一瞬。”

容公子走过来,站在她身旁,双眸灼灼注视着她,缓声道:“然而桃花芳菲四月,极尽艳靡,其生之乐已穷尽了,又还有何留恋?我们人也是一样的,若一生已是浮华看遍,乐事难寻,那纵使永恒又有何意义呢?”

他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可是她的所谓永恒,不仅是永恒之命,更是永恒之情。

叶清影心里这样想着,但并未立刻开口反驳。

她并不擅长与人争辩,也不喜好说服别人,使得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

她只是顺势微微一笑,静默了一下,然后转开话题说:“不知公子戴的这副面具上,画的是何种鬼怪呢?”

容公子闻言,愣了一下,完全不知话题为何会突然转到这个方向来。他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就只是个普通的面具吧。画的是何种鬼怪……我又怎会清楚呢?”

叶清影闻言,面上露出困惑的神情,然后追问道:“可清影两次见公子,公子戴的都是这副面具啊。”

“这个……只是凑巧。”

叶清影笑道:“其实清影早有困惑。若如公子所说,你戴面具是因容貌丑陋,不愿引人非议,那便该戴个普通些的——何必要戴这个鬼面具呢?”

“戴上这个,岂不是更加惹人注目了?”

“这……”容公子一时竟被卡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叶清影垂下眸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只见她慢慢转过身去,朝着停靠小船的岸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容公子说:“公子想找的东西若是还未找到,那便明日此时,在茶楼外相见吧。”

容公子听了这话,开始有几分讶异,可看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却又控制不住地唇角微微上扬。

……

烟雨楼二楼的雅间里,先是暧昧的震动,接着似是情浓,屋中人忍不住溢出了几声难耐的呻/吟。

过了几刻,云散雨歇,风流官人抛下一锭金元宝,然后披上衣服,扬长而去。

或是回去抚慰家中河东狮,或是急着奔赴另一个温柔乡。

而烟雨楼的花魁蓝姑娘,则是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从凌乱的床铺间起身,披了一件轻薄的纱衣,走到窗边,凭栏而望。她身姿妖娆,闲闲倚在窗边,一抬头,只见满天乌云蔽日,灰蓝色的天空看起来有几分阴郁,令她不自觉想起了多年前,改变她一生的那一天。

那日……似乎也是下着这样缠绵的小雨。

那雨下得淅淅沥沥,大抵只能听见滴落在伞上的雨滴声,就连脚步声都被湮没了。

微风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先是穿过微黄的柳叶,然后淡淡抚过她的身体。那一瞬间,她感觉身上真是冷极了,可心中却仍旧存留着一丝温暖,用以支撑她走下去。

她赤身露体,兼有浑身的伤痕,身上虽是勉强扯了一件外衫遮掩,露出的肩膀那一块淤青却依旧叫人触目惊心。虽然找到了外衫,她的鞋子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于是只得赤足冒雨而行,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两人相约的地点。

虽然出了意外,可她还是不想失约。

她还是想等他,等他来了,就抱着他哭一场,算是了却了心事。以后,无论是去是留,全由他决定。

朦胧的雨幕仿佛迷失了天地,雨水一滴一滴溅落在地上,也仿佛敲打在她心里。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她在十字路口站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慢慢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间。有点想哭,却又忍住了,只是悄悄探头出来,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久久没有人经过的十字路口。

……他会来吗?

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他若是来了,还会……要我吗?

……

娘亲活着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身为大家闺秀,要注重名誉,要将贞洁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一个被玷污的女人,根本就不配活下去。

但是起码在这一刻,她心中起了贪念,她还不想就这样去死。

最起码……死前再见他一面吧?

为了这个,她可以暂时忍耐住痛苦,心里怀着隐秘的念头,在一个地方一直等到他来。

于是她开始等待。

一刻钟……

两刻钟……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为何一直不来呢?

……

难道说,难道说,你是真的……骗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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