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先是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接着又是金铁相击的清鸣，随即可怕的咆哮响彻天地，震得人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少女小小的身躯在箱子里努力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恐惧，并且颤抖，一个普通凡人在修士强大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最后，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熊熊烈焰燃烧的气味向她袭来，一瞬间的极静，然后传来“啪”的一声，如同泡沫碎裂的声响。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隐隐可以听见春天树林里忽远忽近的鸟鸣声，春风飒飒吹拂，树上叶子“哗哗”的声音，甚至是偶尔惊起的小鸟的煽动翅膀的扑腾，全部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事情似乎结束了。

小丫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推开一道缝，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谨慎地向四周观察。

周围很空旷，很平静，没有人，连只动物也没有。

但是似乎空旷得有些怪异，因为周围少了好多东西，箱子旁边那个柜子不见了，箱子前面的雕花木床不见了，屋子里那些雅致的珍玩摆设也不见了，甚至是……整个林间小筑都不见了，放眼望去，四周竟全是旷野。

小丫打开箱子，从里面钻出来，环视身畔，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凑近一看，竟是一块散发着焦糊味儿的肉块一样的东西。她一想到这个，顿时觉得胃中翻涌，扭过头去干呕了几下。

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好回头，走到方才藏身的箱子跟前，忽然发现地上一颗浅红色的珠子正闪烁着莹莹微光，她弯腰拿起来一看，这珠子晶莹剔透，就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常玩的那种水晶珠，看着美丽极了。

她将珠子握在了掌心。

正在小丫仔细端详红珠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清啸，她回头一看，只见空中仿若流光闪烁，有十几个白衣凌风的仙人正脚踏仙剑御风而来，速度很快，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流星般的轨迹，映着仙人们白衣飘拂，更是显得仙姿佚貌，美不胜收。

几个仙人御剑飞到林间小筑的残骸上空，为首的中年男子看见眼前这样的惨状，眉头紧皱，目中隐有悲色，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他身边头戴青玉冠的青年男子则是捶胸顿足，悲叹道：“唉！早知如此，我们应当更早些来的！师兄既然来信，便肯定是情况十分危急，偏我还记恨着师兄当年的绝情，不肯立刻出发。如今这般……实在是，叫我该如何向雨汐交代啊！”

几人皆是心中悲痛，默默无语，这时忽然有个弟子惊呼道：“师叔！那里有个小姑娘！”

为首的中年男子和玉冠青年都闻声望去，只见一处残垣断壁里藏着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少女，约莫是十二三岁样子，一双眼睛有些惊惶地望向这边。

中年男子瞳孔微张，一旁的玉冠青年则是面色激动地大声说：“这……莫非是苏师兄的女儿？”

他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少女。

“小妹妹，你……你可是姓苏？你爹爹是不是叫苏昊阳？”

小丫被他惊得后退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她抬头看了面前的仙人一眼，又紧张地低下了头。

“不是。我……我姓叶。”

“哦……这样啊。”玉冠仙人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他正想挥挥手让这个小姑娘回家去，却忽听她语气有些颤抖地说了一句：“仙人们，你们是来找苏叔叔的吗？刚才……刚才他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小丫性子腼腆，通常不会主动与人搭话。但是这一次，她却鼓起了勇气与仙人对话，主动向他们讲述了方才自己经历的事，告诉他们苏家夫妇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在这几个月里是如何异常，还有方才在箱子里隐隐听到的对话。

她会做出反常的举动，也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再温和内向的人，也有私心，十几年生长在山中的少女此刻心中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今日经历的事情，来的这些仙人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巨大的契机，将会使她的命运发生改变。

她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在她讲到苏家夫妇的对话，苏婉兮的失踪，而那群人在夜色中找来的时候，玉冠青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猛地一挥袖，愤慨道：“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妖女！是她把魔道妖人给引来了！唉，师兄为了她背叛师门，她却给师兄引来了杀身之祸！”

一旁的中年男子也是神情悲戚，一只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沉声道：“当初苏师弟执意要离开岚宗，与那妖女双宿双栖，他何尝未曾想到过这一天？师弟他……不过是执着罢了。”

两人又是长叹一声，而后中年男子转换话题，问小丫说：“小姑娘，听你所言，从苏师弟来到这桃溪村，你与他及他家人的交往就一直十分密切。师弟他，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小丫低头想了想，把苏昊阳对她说过的话捡记忆深刻的回忆了一遍。

“他问我……爱不爱看书。”

“哦……还有呢？”

“还问我，有没有看过志怪话本。”

中年男子心想，师弟怎会随意跟个凡人走得如此之近？这必然是有原因的。于是他又追问道：“就这些？他，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些……特别的话？”

他的话让小丫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苏家夫妇以往的种种奇怪之处，她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苏叔叔他们，果然是仙人下凡吧？

她将过去的交谈复述出来。

“苏叔叔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他和陆姨，还有婉兮，他们都是……”

“都是什么？”玉冠青年忍不住插口道。

“都是……仙人！”小丫抬起头，表情郑重地大声说。

玉冠青年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说：“好了，我明白了。我师兄他，大概是想收你为弟子吧。”

小丫的眼睛微微瞪大，她要做仙人的弟子了吗？

中年男子也轻笑一声，说：“确实如此！这小姑娘乃是天生灵体，是极适合修炼的体质，苏师弟选她作为离火传人，也无可厚非。”

玉冠青年点头，问小丫：“小妹妹，你既是我师兄选定的传人，便当跟我们回云岚山修行。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小丫想起了家门院子里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在大火里燃烧着的母亲的尸体。

她摇摇头。

“没有了。”

玉冠青年闻言，面色有点惊讶，但很快又掩饰下去，笑问道：“那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仙人的弟子，叫“小丫”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她想了想，最后抬起头来说：“我叫……叶清影。”

玉冠青年笑了笑，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清影，很好听的名字。”

少女闻言，唇角勾起，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如清风浮影。

……

两位长老并十几名岚宗弟子在这山上搜查了好几天，并未找到苏婉兮的踪迹。

玉冠青年柳青衡看起来面色憔悴，唇角干裂，整个人疲惫得都快虚脱了。

他的师兄，领头的中年男子赵坤劝他说：“师弟啊，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你莫要这般为难自己。”

柳青衡摇摇头，说：“可是我担心雨汐她……”

“师妹她也未必会责怪你的。”

柳青衡却说：“师兄，我不是怕她责怪我，我只是怕她难过。”

见他这样回答，赵坤也觉得无话可说，只得摇头叹息。

又找寻了几十日无果，岚宗弟子也不宜长时间逗留，赵坤只好委托了附近的村民，若是找到苏婉兮，无论生死，岚宗必有重酬。

黎明时分，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十几个白衣飘飘的修士脚踏飞剑，欲踏上归程。赵坤一只手揽着没有修为的布衣少女，扭过头来对师弟说：“青衡，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

柳青衡点点头，说：“我在这附近再找找吧，或许就能找到苏师兄的女儿。师兄若有事，可传信到轩阳城找我。”

赵坤点头，不再多说，运气御剑，腾空而起。

那道雪亮的剑光陡然地划破杂乱的气流，在半空中闪烁过一道薄而剔透的银芒，裹挟着疾卷的风冲远方飞去。

少女静谧地伫立于剑上，被风掠起秀发遮挡了她的视线，但低头一看，那地面上的景色依然是如此迷人。

重岩叠嶂，青瓦楼阁，以往那些需要卑微的她去抬头仰视的一切，此刻看起来都是如此壮观而又如此渺小，纵使是广袤无垠的大地也被她一览无余。

头顶悬着柔和夺目的日光，耳畔划过温柔的风声以及轻薄的云彩，令她不由生出一种穿梭时光的感觉。

她回头一望，十几年居住的村子已化作一个小小的点，并逐渐消失了在她的视线里。

“再见了，桃溪村。”小丫看着那个小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此以后，我是叶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