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冷火，黑暗如地狱之焰，让人望之而心生畏惧。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苏昊阳自己，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森然之感。觉得那幽幽燃烧着的黑火，就仿佛是择人而噬的凶兽，有着自己的灵性，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这是什么招数？”褚尧皱紧了眉头，疑惑道：“我竟从未见过。”

苏昊阳闻言，轻笑一声，开口说：“这术法莫说你了，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用。”

他的面容映在火光里，显得晦暗不明。

褚尧看着看着，面色忽然一变，急忙招呼身旁宁道无及施妙柔等人。

“快，阻止他！他施展的不知是什么诡异功法，若让他使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褚尧已拔剑出鞘，当先冲向苏昊阳，他身姿迅捷，若蛟龙般一跃而起，眸若闪电，剑气如虹，笔直地冲向对手，而苏昊阳身中剧毒，伤重难支，此刻也只是强弩之末。

他并不起身迎敌，只是盘膝坐在原地，手中捏诀，眉心浮现出烈火一般的印记，背后九道凛冽剑光冲天而起，燃烧着滚滚烈焰，迎上去与褚尧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

施妙柔与络腮胡大汉见状，也知形式不妙，急忙运气扑向渐渐成型的黑炎阵，可是已来不及了，黑色幽炎已汇聚形成一个怪异繁复的图案，阵势蜿蜒，顷刻间就升起了冲天的光芒，直射天际，阵法爆发出的能量让尚在阵中的几人猛地倒飞出去。

三人狼狈地摔在地上，各自吐出一口鲜血。褚尧目光凝重，拄剑起身，施妙柔一只手支撑起上身，发髻散乱，眼睛望着那黑炎笼罩的阵势，面如死灰。

而阵中的苏昊阳面容却渐渐变得狰狞，他的神情中疯狂夹杂着恐惧，面色泛着血红，脸上青筋暴起，双眼凸出，整个人怪异得像个即将爆裂的气筒。

他的口中溢出痛苦的□□，但那声音听起来却像是野兽在嘶吼。片刻后，他的身体开始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撕裂了肌肉骨骼，最后整个人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几个人看着这般景象，饶是平日里最杀人如麻的人都有点犯恶心，褚尧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看到这一幕，他已经明白苏昊阳布下的其实是一个血祭阵法，献祭己身，以布阵者的鲜血为祭品布下绝杀法阵。

他明白了，但是已经太晚了，以他们几人之力是无法阻止阵法发动的，而现在要逃也来不及了，只能等死。

看着那黑光渐近，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若说此生有什么憾事，那就只有……

明明感觉死亡渐近，耳边却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褚右使这么快就放弃了？就想去死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虽是嘲讽，语中却总是带着几分笑意，是那个人一贯的腔调。

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身前，手边几寸远处漂浮着一把白玉为骨的扇子，几丈远处则隐隐显出了一个巨大的扇影，正是这扇影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幽火。

“少主……”他哑声唤道。

“我坚持不了多久。”青衣少年回头说，顺便对着一旁狼狈趴在地上的施妙柔和络腮胡大汉努了努下巴。“你快把他们两人带走。”

褚尧会意，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拎起来，向着山下飞掠而去。

而青衣少年见他们走远了，也立刻收扇远遁，原地徒留一个扇影，在支撑了几刻钟后，就像镜面一样碎裂成了几块，最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狂暴的黑炎像是浪里卷起的波涛，迅速席卷了周围的一切。

……

山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夜晚的森林太过于安静，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彷佛已销声匿迹，只有带着血腥味的风在空荡荡的林子里不时地扩散着。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一个面蒙黑纱的妖娆女子，还有一个粗犷精壮的大汉，三人浑身狼狈不堪，头发上还有烧焦的痕迹，此刻都低下头，单膝跪在青衣少年面前，神情略带窘迫。

慕容珩含着怒气的琥珀色的眸子扫视了他们一眼，轻笑一声。

“呵，都还跪着做什么？你们不是很能耐么？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能给我办砸了！”

沉默了一下，褚尧主动开口说：“少主，是属下的错。属下指挥失当，未察觉那苏昊阳竟有同归于尽之心。”

“可不是么？”慕容珩冷笑道：“让你们去要个东西，非得弄得家破人亡，鱼死网破，还要同归于尽。最后不仅东西没拿到，还各自弄得一身伤回来。”

他厉声道：“你们是觉得自己太聪明呢，还是本少主太好糊弄？！”

慕容珩说完，似是怒极，一手猛地挥向身侧。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千年老树拦腰而断，跪着的几人则都变得面如金纸，浑身瑟瑟发抖。

他话音一转。“不过，我知道这不关褚尧你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褚尧闻言，并未作声，只是点点头，站起身来退后几步，身形就隐没在了黑暗里。

剩下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方才听褚右使讲了经过，看来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人，坏了事情。”

络腮胡大汉闻言，赶紧抬起头来，大声辩解道：“少主明查啊！属下……属下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啊！这事情……这事情是都施妙柔这女人一个人做的！”

他边说边伸手指向身旁跪着的施妙柔。

施妙柔低着头，脸色惨白。

“哦？”慕容珩笑问：“她做了什么？”

“她……她给苏家夫妇下毒！我都看见了！”

“哦，你看见了啊？看见你当时怎么不说？”

“我……属下觉得这事儿没什么要紧的，所以……”络腮胡大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你觉得？你觉得……你的小命要紧吗？”

慕容珩似笑非笑地瞥了络腮胡大汉一眼，见后者闻言脸色大变，又挥袖打断他想说的话。

“我知道你过去曾爱慕陆芊芊，她不仅不接受，还出言羞辱你。你这样做，我可以理解。”

“但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任何事，任何情况都要向褚右使汇报。如今你知情不报，就是犯了罗刹宫的忌讳。……你还是先去刑堂待几天吧。”

慕容珩说完，看他还想解释，也懒得多说，挥挥手，身后暗卫就上前直接将络腮胡大汉给按住了。

七尺大汉鬼哭狼嚎地被拖走，慕容珩一眼也没有多看，而施妙柔则是低着头，面色泛白，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慕容珩也不开口。

半晌，施妙柔才轻轻启唇道：“少主，是属下下的毒。”

“……下毒，你下在哪里了？”慕容珩问。

“衣服上。”施妙柔回答。“他们女儿的衣服上。”

“很精妙。”慕容珩走到她身边，赞道：“你能有这样灵巧的心思，很令我欣赏。”

施妙柔闻言，松了口气，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少年眉目如画，眼眸亮若晨星，他此刻神情柔和地看着她，唇角含笑，幽深的眼瞳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施妙柔已是个成年女子，但此刻看到少年这有点魅惑的笑容，竟是不自觉地心中一颤。

“但你为私怨，坏了罗刹宫的大事。”慕容珩神情不变，口中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

“把她带去万蚁窟。”他说完，转身要走。

暗卫得令，立刻要来带走施妙柔，她却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少主！少主！属下是坏了大事，但属下所做的难道不是少主你默许的吗？属下之前调人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阻止吗？！”

慕容珩脚步停顿。

“是，我承认，你要杀你师妹，我默许了。我没意见，毕竟这跟我毫无关系。”

他忽然转过身来，青色衣袖飞扬，少年如水清冽的声音冷冷道：“可我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分寸！你要杀她，什么时候不可以？你可以在事情完了之后，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只要我拿到了血玉簪，我管你是要杀人还是屠村，随便你！”

“可现在呢？”他说：“人死了，东西也没拿到，可能永远也拿不到了，这都是因为你。”

少年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握的双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我没杀你已经很宽容了。”

施妙柔被带走后，慕容珩闭上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情总算是平复下来，想要将她碎尸万段来泄恨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现在罗刹宫还需要人手，他必须克制自己。

一想到血玉簪消失不见，他就愤怒地要发狂。那是打开封印最重要的钥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呢？

他一想到这个，就愤怒地想杀人。

一定可以找到的。

找到血玉簪，或是……找到血玉簪的替代品。

他这样安慰自己。

睁开眼睛，琥珀般的眼眸又隐藏了一切情绪，只剩那一点惑人的光华在眸中流转。

“咦？奇怪了，怎么没看到宁堂主呢？”慕容珩状似疑惑地自语道。

身后树丛立刻一阵抖动，衣衫破烂的老道士从里面钻出来，腆着笑脸迎上来，谄媚道：“少主啊，小老儿在这儿呢。”

若说从前还对这年纪轻轻，乳臭未干的少主存有疑虑的话，看了方才少年只身挡住黑炎阵的一幕后，宁道无可真的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了。

慕容珩闻言笑了，说：“宁堂主，方才褚尧他们都在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啊，这个这个……”宁道无冷汗，赶紧嬉皮笑脸地说：“方才形式那么危急，小老儿我一看不对，就赶紧下山找少主求救去啦！可是没想到，还没找到少主呢，少主你就亲自上山来了。”

老狐狸！慕容珩心中暗讽，说的倒是好听，就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他一挥手，说：“行了，宁堂主快回去换身衣服吧，穿成这样，实在有损暗血堂形象啊。”

宁道无应声，赶紧消失了。

他边走心里边嘀咕，方才见少主那狠厉的模样，还以为今日不好收场，怎料居然如此容易就过关了？

慕容珩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远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形突然一晃，急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才没有倒下。

他唇畔溢出一道鲜血。

慕容珩抬手用白绢擦拭，看着白绢上的鲜红，有一瞬间的愣怔。

幸好。他想，身边的暗卫都调开了，没有人看到我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