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在那张本该倾城绝艳的脸上,居然爬满了扭曲蜿蜒的青筋,它们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青中泛红的脉络就仿佛一条条虫子在蠕动,让人看着一阵阵的恶心。
“啊!”苏婉兮忍不住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
就连那个藏在幕后的男人也发出了一声惊讶的抽气声。
“……很可怕吧?”施妙柔阴冷的声音像一条毒蛇在蠕动。“这还不是你那该死的娘亲干的好事?”
她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跟苏婉兮还是跟那个男人解释,只是用冰冷的语调叙述着:“我这个小师妹啊,当年跟我争师父的宠的时候,暗地里下了黑手,将我害成这样。我念着这怎么也算是暗血堂的传统,没跟她追究。”
“没想到好不容易,她得了师父看中,让她做了暗血堂的少主,她却又看上了外面的男人,居然就这么抛下一切,一声不响地走了。”
施妙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柔笑道:“她就这么走了,那怎么行?她荣华富贵享受够了,想去天地间逍遥了,我这仇可还没报呢。”
“也幸亏我这小师妹啊,为人最是口是心非。说要弃恶从善了,结果还是贪心不改,临了临了,还非要带上师门一两件宝物才肯走。”
她走近几步,弯下腰去,直视苏婉兮,那张筋脉暴露的恐怖的脸正对上她惊惶不安的美丽杏眼。
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她母亲,又水灵又透亮,叫她看了就想将它们……挖下来。
“小师侄女,你说,你娘厉不厉害?”
苏婉兮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待站定后,又忍不住大喊道:“你胡说!我娘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呵……”施妙柔轻笑一声,“是吗?真的不是?……孰是孰非,你又怎么看得清楚呢?”
这次她又说了很多话,那藏身幕后的男子却没有像以往一般立刻出声阻止她。
他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听她冰冷又含着恨意的癫狂笑声在这小巷子里回荡。
……
冰凉的河水哗啦啦的灌进嘴里,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拼了命的挣扎,在汹涌的河道里只不过激起几朵浪花,她在生死关头,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如今世态炎凉,像我们这种人,更是命如草芥……
在河里挣扎的几息时间,在小丫看来就像一万年那么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接着有人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岸上。
甫一着地,她就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直到把涌进肺里的水统统吐干净了,才感到稍微舒服了点。
青衣少年跪在旁边,浑身也是湿淋淋的。他一手撑地,一手帮她轻拍着背,嘴里说着:“唉,对不起啊小丫头,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那么不经吓……”
说着说着,却见那咳嗽了半天的女孩忽然没了动静,他有点狐疑,挪过去一看,只见她的面具已经掉了,墨黑的头发湿漉漉得贴在额头上,还沾了几根水草,看着十分滑稽。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是红彤彤的,脸上潮湿一片,也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他吃了一惊。
“唉?!你怎么哭了?……哎,你别哭呀,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赔你一条裙子,我再请你吃好吃的,行不行?”
小丫没理他,依旧低声啜泣。
“……要不你打我吧,只要你别哭了!”
少年忽然大喊了一声,将她一下给镇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
少年将她扶起来,一路往集市里去。
两个人湿着衣服,踉踉跄跄、哆哆嗦嗦地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了一家成衣店门口。
少年一声令下,吩咐小丫进里间去换衣裳。不料等了半天,杳无音信。
他忍不住催了一声:“小丫头,换好了没?……为何这么久?”
他的头发都要晾干了,她居然还没出来。
话音未落,里间传来少女怯怯的声音:“我……换好了。”
她拉开布帘,低着头,拽着裙角走了出来。
少年抬眼看去。
只见这少女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碧蓝如水的绸缎系成了一个淡雅的蝴蝶结,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那一头长发披散,发间仅插了一支蝴蝶簪,不施粉黛,面容依旧莹白如玉。
她看起来不是乡野丫头,反倒像个娇滴滴的官小姐了。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
说是为了补偿过失,他又带她去轩阳城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席间,他刚吃了两口,就看见她举着筷子,小心翼翼,很谨慎地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小口小口地咀嚼。
她的模样像只怯怯的小仓鼠。
他笑了一下,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头,缓声对她说:“小丫头,你不喜欢吃肉?”
小丫摇摇头。
“我喜欢。”
“那你怎么不吃?”他问。
“……”小丫不吭声了。
她是头一次来这种有钱人家才来的地方吃饭,又是别人请客,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自然是瞧见什么好吃的也不敢夹,只敢动那些摆在自己附近的。
少年一双淡淡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很善解人意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她碗里。
“吃吧!”他说:“我害得你落水,这顿饭便当我欠你的。你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他从怀中取出鼓鼓的钱袋,往空中抛了一下,又将它摆在了饭桌上。
“瞧见没?这些绝对够你花的。”
小丫看着他,轻轻笑了,却没有出声。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慢慢抬手,将它夹进了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很想哭。
这时又听见对面的少年问:“对了,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眨了眨眼睛,将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收了回去,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原本想如对苏氏夫妇那样,就说自己叫“小丫”,但是看着少年那双静若秋叶的琥珀色眼睛,她忽然不想说出这个俗气的名字来。
她想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于是她想了想,改口道:“我姓叶,我叫……我叫……”
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但是由于肚子里墨水有限,始终也编不出一个动听的名字来。
少年‘噗’地笑出了声。
“哈哈,还有人能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小丫窘迫地低下了头。
幸而少年并未追究,而是莞尔一笑,转移话题说:“方才似乎有另一个小姑娘与你一起,她是你妹妹?”
小丫摇摇头。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少年闻言,笑了下,也没再追问,只目光闲闲地望向窗外,随口问了一句:“你父母呢?怎不见他们来寻你?”
小丫沉默了一下,低声答道:“他们……都不在了。”
“哦,去世了啊。”
“不是,就是……不见了,消失了。”
“嗯?……不见了?”少年忽然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说:“那你要去找你爹吗?”
小丫摇摇头,赌气一样说:“我不想找他。是他先不要我的,那我也不要他。”
少年怔了怔,忽然说了一句:“其实几年前,我娘也不见了,我一直在找她。”
小丫听出他话语里的寂寥,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自己口拙,憋了半天,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却见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一侧的雕栏窗边,掀开幕帘,低头去看楼下的街景。
天色渐晚,日暮西沉。
楼下行人熙熙攘攘,一片盛世安乐,车水马龙。从楼上景观看去,总有那么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再遥望河畔两岸,灯月交辉,丝竹绕耳,明灭的灯火晕染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漾起缕缕的明漪。
少年看着这景象,心中有几分怅然,也随之轻叹了一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天色已晚,小丫要回家了,青衣少年将她送到了城门口。
临走时,他忽然把她叫住,浅笑着对她说了一句:“小丫头,你不是怕鬼吗?今晚就好好待在家里睡觉,别出门。”
小丫不解,她看了他一眼,只见清风拂过,吹起了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扫过他秀致的眉眼。
他的发色不像她的墨黑,是浅浅的棕色,他的瞳色也是浅浅的,如蜜如蜡,眸中光影似有若无,沉淀着淡淡的金,就像两块美丽的琥珀。
他淡色的唇微微抿起,勾勒出嘲讽似的弧度。
小丫觉得他这笑容很奇怪,很有点隐秘的味道在里头,只是她却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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