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走廊，沈诺棠就听到教室里乱哄哄的，空气中布满躁动兴奋的因子，罕见的活跃。

她一推开门，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教室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悄无声息。屋子里安静得极其诡异，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沈诺棠下意识地回过头，但她身后空无一人。

她很快转圜了神色，又恢复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目不斜视地穿过长长的过道，寻了个空荡荡的整排坐下。

无数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隐蔽而激动的窃窃私语又飞速地铺散开来。

课间，前排的一个同班女生犹豫地转过身：“哎，沈校花？”

沈诺棠抬起眼睛。

王薇这姑娘她不熟，但知道和宋清欢关系倒不错，只是这门课宋清欢没能同她们分到一班。

王薇迟疑道：“那个……你看论坛没？”

沈诺棠一怔。自从音乐剧首演后，她就下定决心不再精分拿小号自黑，一直都没上过论坛。

又出了什么事？

她猜测大概是校宣传片拍摄时，又是哪里发生了“故事”。但按她以往被喷的经验，只会有人在网上和背后指指点点，并不至于全民向当面做出这种反应。

沈诺棠眉心微动，难道……是洗手间那件乌龙？但烤肉店聚餐已经过去两周，没理由现在才翻出来。况且，当事人除了她和李澄，只有一个孟悠，可她又怎么会在网上自掀马甲。

沈诺棠心思如电，转瞬间已经揣测了七八种可能，然而她面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地点点头。

王薇欲言又止，最终摸摸鼻子转回去了。

回到寝室，不出意料，宋清欢在和另外两个室友痛斥谣言：

“……这次厉害了，居然说诺棠在ktv陪酒！就孟悠那一小帮，我真是服了，拍个宣传片她也能迅速地和这么一群……”宋清欢哽了一下，勉强压下粗话，“勾搭上，回头就造谣看见诺棠在‘水晶宫’坐台……”

水晶宫乍一看是个富丽堂皇的ktv，内里是本市著名的声色场所。这算是公开的秘密，就连两个外地的乖乖女室友也有所耳闻。

宋清欢骂了两句，沈诺棠推门进来，她立刻噤声。这次网上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她不想让沈诺棠堵心。

论坛有人爆料称，周六晚上她们几个女孩子在市中心的商圈吃饭逛街，快十一点时电影散场才出来，她们在商场附近等网约车来接，没想到居然“水晶宫”门口看见了沈诺棠。

这个时间太晚，明显超过了独身女孩子在外游荡的安全时间，十分令人怀疑。

其实沈诺棠的黑料不少，她高中是顶尖的省重点，考上q大的学生挺多，悠悠众人之口难堵，她的黑历史早就被扒烂了。

可那毕竟都是高中时的传闻，q大里谁也没见过，这下有了实锤，论坛里潜藏的棠黑立刻像见了血腥的狼一样，闻风而动，兴奋地一拥而上。

仅凭这个论坛里的马甲爆料，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但她信誓旦旦，自称是校纪录片拍摄组的，周六拍摄完成后，七八个姑娘一起逛街，她们都看见了。

有了真人现身说法，说辞顿时可信起来。

也有校花的支持者微弱地辩驳：就许你们站路边等车，不能沈校花也碰巧在水晶宫门外等车接吗？

立刻有好几个当事人站出来：我们都看见了，沈诺棠分明是独自从水晶宫的大门走出来的，难道你要说她一个高中时就公认的没爹没妈的穷丫头自己一人来这种高档场所消费吗？

很快，小道消息就从“沈诺棠在水晶宫当公主”飞快地进化成了“沈诺棠在夜总会坐台，挂牌出台三千起。”

宋清欢担心这些不中听的话传进沈诺棠耳朵里，张罗着晚上全寝一起聚餐，路上偶遇打球归来的齐适和李澄，顺便加入了队伍。

席间，没有一个人提起这场风波，沈诺棠也就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他们刚进餐厅时，门口一桌q大的学生大概认出了沈诺棠，立刻盯着她交头接耳起来。

中途，沈诺棠去了趟洗手间，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嘈杂声。等她回来时，那桌学生正朝着门外走去，几个人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沈诺棠觉得奇怪，那桌上的菜分明只动了几筷子。她瞄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回座去了。

过了两天，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沈诺棠面上不显，李澄和宋清欢倒是松了口气。

然而周四下午，一张照片被传到了网上，顿时炸起了千层浪。

隐蔽的小巷里，一个年轻姑娘拉开车门，修长的腿一半迈进车里一半露在车外，正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光线不佳，距离也颇远，照片拍得很模糊。但凭着身形和侧脸，任何一个一睹过校花风采的人都能看出，照片上的主角，正是沈诺棠。

一张照片，腥风血雨。

一时间，无数技术帝分析帝出马，鉴定出来照片真实无p，人物确实是校花，尽管车身只出镜了手指大一小片，强人们连车的品牌型号也给扒出来了——进口suv，英菲尼迪，市价小一百万。

顿时，q大里无论是线上论坛还是线下校园，所有人都疯了。

有人酸溜溜，说：恐怕q大的毕业生头三年不吃不喝也挣不来这一座驾，校花刚进大学没多久就赚到了第一桶金，还是躺着来钱最快。

马上有人讽刺道，哪里，人家沈校花明明是高中时就打出了名头打出了口碑，这车八成是哪个金主赏的，励志着呢。

更多的人痛骂沈诺棠不要脸，玷污q大门楣。

短短两三个小时，沈诺棠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即便是她没看一眼论坛，也从身边越来越堂而皇之的议论和指点声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李澄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周六的计划，一听到消息，立刻赶到管院。

沈诺棠正安静地在原位做题，以她为中心辐射，方圆五米内都没有人，所有学生退避三舍，对她敬而远之。

见他来了，沈诺棠如常般笑笑：“要借高数笔记？”

李澄却一反平日开朗的模样，涨红了脸，粗喘两声，哑声道：

“论坛上都是真的？你真的出入水晶宫，那照片也是你？”

沈诺棠的笑意定格在脸上，眼神迅速地冷下来。

片刻后，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承认道：“是。”

“为什么！”李澄提高音量，握住了她单薄的肩膀，没控制住力气。

周围的学生早就伸长了耳朵，李澄嗓门一高，立刻得了理由，光明正大地瞧过来。

沈诺棠被他抓得痛极，闷哼一声却并不示弱，只冷冷地打量着李澄的神色，那样子仿佛是忧心，又仿佛是恼火。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假惺惺的同情或是说教。

“打工，缺钱。”沈诺棠轻描淡写，“还有事吗？”

她眼里仅存的光亮一刹那全部熄灭，李澄呆呆地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诺棠用力挣开他的钳制，抓起书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污蔑你！”

“这种垃圾，只听得见风言风语，不会自己去观察判断！随便给别人下定义！”

“我只信你。”

是谁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让她以为他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让她为他的坦荡而羞愧，让她放弃了在网上开小号发泄，让她对未来有了那么一丝期望。

原来他也是一样的。

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分别。

当天夜里，q大论坛沉寂许久的棠黑哥——“一个小号”，重出江湖，疯狂顶帖，几乎将论坛屠了版。

李澄在被窝里沉默地看着那个重新亮起来的头像，手指用力地攥紧枕边的盒子。

力道之大，让精致昂贵的礼盒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生生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