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背后喧哗骚动，钟跃却非常沉稳，并不受外界影响，款款念着台词。

沈诺棠的角度却刚好能越过钟跃的肩膀，看到他身后——

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黑压压的头顶上一跃而出，欢快地蹦哒着，朝她扭了扭圆滚滚的身体。李澄凭借身高优势，大半张笑脸在人丛中若隐若现。

沈诺棠一怔，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她只晃神了一刹那，又立刻转回注意，对上台词。

“ok！过！”导演举着扩音器大喊，“小姑娘这不是笑得挺甜嘛！”

沈诺棠明显松了一口气，钟跃绅士的要帮她去拿外套，一件大衣从天而降，兜头兜脑地裹住了她。

沈诺棠抓紧尚带体温的男款大衣，诧异地回过头，李澄穿着薄薄的衬衫，一手挂着她的外套，一手拿着热奶茶：“快走快走，我们去换衣服！”

“我们”二字被咬得很紧，像是在强调什么。

钟跃耸耸肩，并不阻拦。

摄制组正在拆设备，看热闹的学生们也渐渐散去，沈诺棠捧着奶茶，努力从中汲取温度，她刚要道谢，鼻尖上落下一点冰凉的雪白，然后迅速地化成小小的水痕。

下雪了。

身边的学生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吵吵嚷嚷地举起手机拍照。迎面一个拍摄组的学姐远远朝他们喊了一声：“沈诺棠，李澄，大家说要庆祝初雪聚餐，你们两个来不来？校门口龙海烤肉。”

沈诺棠下意识地就要摇头拒绝，李澄却好像没注意到她的犹豫般，飞快地抢答：“去！当然去！谢谢学姐啊，我们一会就到！”

他们走过篮球场，李澄才问道：“怎么呢，为什么不想去呀？”

沈诺棠垂下眼睛，轻声道：“他们……都不喜欢我。”神色仿佛还带了一点茫然，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小鹿。

李澄心里一紧，不假思索：“胡说，我……我们都没不喜欢你啊”他险些咬了舌头，艰难地用了个双重否定句，补充道，“宋清欢，齐适，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沈诺棠无声地笑了笑，那样子挺让李澄心酸的。他转了转眼睛，指着篮球架下奔跑的男生们问道：“说起来，你还没摸过篮球吧？”

沈诺棠点点头，又迟疑了一下：“是没玩过，但也不算没摸过。”她沉吟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种愉快的回忆，睫毛下光彩流转，“帮人捡过球呢，比想象的要沉。”

李澄一愣。

他不过是不想见到沈诺棠郁郁的样子才随口转移的话题，没想到居然得到这个回答。他心脏骤停了一秒，随即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动起来。

她居然还记得？

她说的是那一次吗？

她还记得自己吗？

“什……什么时候？”李澄小心翼翼地问。

沈诺棠扬起脸：“高中。我们学校隔壁也是一所高中，有一次我走得晚，看见墙那边飞进来个篮球，”沈诺棠顿了顿，莞尔一笑，“差点忘了，你就是隔壁高中的。对面的人叫了两声，让这边帮忙扔回去，当时操场上没人，我就捡了球给抛回去了。”

沈诺棠轻易不展笑颜，能让她露出这幅模样的必然是什么极重要的大事。李澄心砰砰直跳，那确实是他第一次同沈诺棠说话，可他一直以为她早就忘记了……

李澄勉强压抑住兴奋地呼吸，旁敲侧击，故意问道：“就这样？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

李澄有点意外：“那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沈诺棠只是笑笑：“你不懂。”

他们赶到烤肉店的时候，小半个二楼都被拍摄组的俊男靓女们给包圆了，店里气氛热烈情绪高涨。

宋清欢挥挥手，示意给他们留的座位。

这一桌是三四张小桌拼起来的，一开始其他人碍于高冷校花坐镇，还有些不自在，一时桌上有些冷场，后来见李澄和齐适闹着地分别抢着给桌上的几个女孩子们布菜打趣，校花只微笑的看着，才渐渐缓和了气氛，还有几个男生不住偷瞄过来。

聚餐过半，桌子上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活跃的学生们端着饮料杯满场乱串，闹着同熟悉的朋友拼酒碰杯。

沈诺棠从没参加过这种聚会，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很有趣地看着。李澄开始还担心沈诺棠会厌恶这样吵吵闹闹的环境，时不时地观察她的表情，总算放下心来。

中途，坐在里面的宋清欢要去洗手间，沈诺棠闪开了位置，陪她一同出去。

过了一会，宋清欢自己进来了，李澄忙问沈诺棠呢？屋子里太嘈杂了，身边有醉鬼在大呼小叫，简直听不清旁边人在说什么。宋清欢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李澄点点头。

十分钟过去了，沈诺棠还是没有回来，李澄匆匆陪面前的同学喝了一杯酒，抓起手机向外走去。

二楼外面的走廊很长，又连着几个厅，李澄晕乎乎的，一转弯正好看见沈诺棠挂断电话，在镜子前面洗手。

李澄起了一点捉弄的心思，故意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沈诺棠正低着头冲洗泡沫，冷不防左肩被人轻拍，她一惊，抬头从镜子里看见李澄阳光帅气的笑脸。

“你……”

沈诺棠神情带着明显的惊诧，刚开口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她来不及细想，一把将李澄拉进身旁的隔间。

隔间非常狭小，沈诺棠带上门一回身，险些撞进李澄怀里。沈诺棠竭力倒退两步，高跟鞋的脚步声停在门口，转了一下把手，没拉开门，又走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

李澄终于反应过来，他走错了洗手间！

里面隐约传来解开拉链的声音，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李澄撇开目光，动了动嘴唇，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沈诺棠点点头，也不作声。

冲水声终于响起，高跟鞋的脚步声停在洗手台前，接着又是哗哗的冲水声，两个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门口一阵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说话声涌了进来。

“……”他们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这些女孩子仿佛不是来上洗手间的，在门口说个没完没了，期间夹杂着口红盖开关的声音，还有对色号的心得交流。

“还有这么多学问吗？”李澄龇牙咧嘴，头顶水箱渗水，地上又有蹲式马桶，角度太刁钻，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僵得要命。

沈诺棠见他不舒服，艰难地让出一点空隙给他，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瓷砖上。

李澄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目光，挪了挪位置，伸手垫在她脑后，隔绝了冰冷的温度。空间本来就狭小，李澄又长手长脚的，这样一来，两人离得更近了，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了一起。沈诺棠避无可避，只好紧紧地盯着李澄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温热潮湿的吐息垂在颈侧，沈诺棠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性离得如此近过，时间地点都太过暧昧，她不断在心里催眠还好人物都足够坦荡，也难以抑制面皮下滚烫的血液。

李澄垂着眼睛，一边欣喜若狂这是个绝妙的好机会，一边自我唾弃，强迫自己不去看几乎埋进自己怀里那副心念念的面容。他痛苦地移开视线，却又注意到沈诺棠小巧白嫩的耳朵染上一层红晕。

李澄心脏狂跳，怦怦怦怦，在这狭窄的小隔间里仿若轰鸣，格外的震耳欲聋。

他窘迫得要命，担心被沈诺棠发觉，借着外面女孩子们嬉笑声的掩盖，压低声音若无其事地转移注意：“你刚刚说的篮球……没看见对面的人吗？”

沈诺棠也正不自在，一听李澄起了个话头，立即幅度过大地摇摇头，乌黑柔软的发丝蹭过李澄宽大的掌心。李澄喉结一动，沈诺棠却并没有注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暮春的傍晚，校园里空无一人。

夕阳在天际陷落，城市的边缘染上大片瑰丽的色彩。而那些绚烂的颜色都与她没有关系，沈诺棠独自坐在海棠花树下。

很久很久之后，她准备起身离开，突然一点明晃晃的光斑刺进她的眼睛。沈诺棠一惊，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难道是最近骚扰她的那几个小流氓……

稀里哗啦树叶摇动的声音从围墙边上传来，紧接着一个篮球越过墙头，落在眼前弹跳了两下。

沈诺棠还没来得及反应，远远听见墙那边少年的声音：“那边的哥们！把球扔回来，谢了！”

沈诺棠一愣，操场四下无人，她捡起球，用力掷到墙那边。

哒哒两下，篮球落地的声音，然后是隔壁少年爽朗的笑声：“谢了兄弟！”

“不谢！”沈诺棠提高了嗓音，心底突然涌起一种柔软奇妙的感觉。

对方没有看见她的脸，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交际花。

这是第一次，她被人平等的相待，毫无异样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