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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会》第十五回 雪地缓兵脱魔爪 水岸剑指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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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太叔寻与胡雪正言语间,一位将军从背后风尘仆仆而至,众兵卒紧随其后,将二人围在垓心。雪转身看时,见那将军帚眉环眼,方头阔口,身披铜铠,腰配大刀。太叔寻见其来者不善,走上前去,拱手笑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候决将军,今日为何不在校场操练人马,却有闲情来此处巡逻?”侯决也拱一拱手,道:“原来是太叔贤弟。贤弟为何不与宿夷兄在一处断案,却与这女鬼谈天?方才我听贤弟说一句什么‘速速出城’,难道想放这女鬼出城不成?”太叔寻闻此言,心内料定侯决并未识破雪真实身份,心内稍安,因笑道:“侯将军误会了,这个女鬼名叫‘素素’,适才我见她想出城,便喝住她,问了几句话,正想阻止,将军便率人过来了。”将军闻言,转身喝问胡雪道:“你是叫素素吗?”胡雪见太叔寻向她施眼色,忙施礼,笑道:“小女子素素这厢有礼。适才小女子并非想出城,只因从阴戌城首次来此地,想去看望姑母,因找不到路,便四处寻了一回,恰巧遇到太叔哥哥,他以为我是出逃的女鬼,便斥责了我一顿。求将军为小女子作主。”说话时,便将眉毛皱起,拿出锦帕来拭眼睛,假装哭泣。那侯决将军见状,也便于心不忍,因说道:“我的人传报我说,有一位女鬼全身着白,行踪可疑,现在南城门附近,我恐是细作入城刺探军情,方匆匆赶来。既你是从阴戌城来投亲,便罢了。日后无事勿要在城中闲逛,目今阴都屡现怪事,县令大人责令我等严查。日后要记住,凡非本城人氏,出城时,须在城门边的‘拓影驿’留下影相,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说着,便领胡雪来至南城门边一处两层青砖大房。入室,雪立定不动,由一人研墨,一人铺纸,一人执笔作画。须臾,将雪形容画毕。雪看时,竟与自己容貌丝毫不差。那作画人问雪:“姑娘叫什么名字?”太叔寻于一旁答道:“这位姑娘名叫胡素素。”雪闻言,点头微笑。三人出室,侯决与太叔寻拱手告辞,携人马复匆匆向北而去。

太叔寻见侯决一行人走远,转过身来,与雪相视而笑。雪道:“多谢寻哥哥为雪解围。”太叔寻道:“举手之劳,不足为谢。望雪妹妹日后常来鬼界走走,或许你我二人相处久了,你才知我太叔寻何等痴情。”一席话说得雪又羞得面红,低头施了一礼,轻声说道:“雪这便去了,望寻哥哥与宿大哥哥多多珍重。”说着,走至城门边,门卫搜过身,放她出城。太叔寻望着雪背影,大声喊道:“雪妹妹也要珍重,等几时闲了,我去人间看你!”雪回眸嫣然一笑,转身出了城门。太叔寻目送胡雪良久,直至她消失于茫茫飘雪之中。

胡雪披着银狐披风,向前行了半里路,忽见前方有几人在打斗,遂忙紧跑几步走上前去,躲在暗处。只见四位鬼差正护着一位女鬼,对面一位蒙面人。一位鬼差道:“我等奉命携新死鬼入阴都,这女鬼生前善良,大人意欲让她投胎贵门。你是何人,胆敢抢人?”那人大笑一声,道:“凭你们几个小小鬼差,也敢挡我?”说着,飞身来战。三四合下来,四鬼差抵敌不住,纷纷四散奔逃。那人便将女鬼抱在怀里,笑道:“美人,你死在老衲口中也算死得其所了。”女鬼苦苦哀求,那人毫无所动。雪本想冲上前去,救那女鬼。不想此时一阵狂风吹来,将那人头上所缠黑布刮下,雪在远处看得仔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竟是一个老和尚!雪暗思:“此僧法力极高,我若贸然去救那女鬼,只恐自身性命不保。”遂只得待在原处,不敢现身。那老和尚口鼻上依旧遮着一块黑布,雪无法辨认其相貌。只见那和尚将女鬼按在地上,口内说了一句“魔道无极,万魂归一”,张开大口,那女鬼身形顷刻便化作一条大蛇,缓缓自和尚大口钻入其腹内。雪暗思:“我曾听尤练妹妹提起过,北方魔界有一种狠毒邪术,名为‘噬魂大法’,即将人的魂魄吸去,以增自身法力。可眼下这人分明是一个和尚,他如何会此种邪术?莫非他不是中土之人?”雪眼看着女鬼被和尚一点点吞入腹中,却无能为力。心内感伤,不经意间,被大风将披风吹起。

和尚吃毕女鬼,忽闻得有声响,转身时,见一面白狐披风随风摆动,忙飞跑过来。雪见已露踪迹,只得逃跑,遂念动咒语,招来一片云,踩在上面,奋力向东飞去。那和尚冷笑一声,从背后摘下斗笠,猛向天上一抛,念动咒语,飞身踩在上面,如狂风一般呼啸而来。雪一面飞一面回身望,看看被追上,忙从头上拔下木簪子,念动咒语,簪子瞬时化作一柄剑。雪将剑握在手中,向和尚猛劈过去。和尚见势,忙向旁边一闪,从袖中拿出一块袈裟布料,念动咒语,将布料化作一条鞭,挥鞭来打。二人一面飞一面打,战十余合。雪渐觉疲惫,一不留心,被和尚一鞭打在腿上。雪惨叫一声,从云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大雪坑。雪趴在地上,只觉嗓子痒,张口时,鲜血便从喉中向外涌,雪止之不住,喷出三五口来,溅得满襟、满裙、满披风的血星。雪只觉周身痛疼,呻吟不止。

和尚此时也从空中落下,一面缓缓走近雪,一面将斗笠戴在头上。雪轻轻拭掉唇边鲜血,咳嗽不止,好一阵方缓过气来。和尚并不言语,只围着雪走了几圈。雪忍痛爬起身,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喉咙,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伤我?你我素无仇怨!”和尚驻足上下将雪打量一番,冷笑一声,道:“此言不错,你我无仇。但如今你已见我练功,我留你不得。”雪心内慌乱,自知此时有杀身之险,欲拖延时候,以便攒足力气,发动法术。遂转怒为笑,故弄玄虚,拍手道:“不想你这样一个出家人,也会我们北国魔灵王的邪术。”那和尚被笑得如堕云雾,忙问道:“你说你识得魔灵王?可是事实?”雪道:“何止认得?我姐姐现是他的部将。”和尚道:“你识得我练的法术?”雪冷笑道:“这有什么希罕的?我们魔灵国人人识得。你虽练得对,”又假意惋惜,叹一口气,道:“只是……”和尚闻言,双目放光,忙蹲下身来,问:“只是什么?莫非我练得不对?”雪轻轻站起身,和尚也随着起身,双目直视着雪,一心想听她道出原由。雪暗自得意,知缓兵之计已成一半,遂向前走两步,复反身指天道:“只是你练的时节不对。若想将此法术练得炉火纯青,须知有‘九练’、‘九不练’。”和尚忙抢步上前,问道:“何为‘九练’、‘九不练’?这种法术是我自悟出来,并无师父教授,故而有偏爽,既姑娘知晓其中玄妙,何不指教一二?若我听得有理,或许可放姑娘一条生路。”雪闻言,冷笑道:“我道完玄妙,你若反悔,将我斩杀,我岂不是自讨苦吃?”和尚急于听玄妙处,暗思:“且等她说完,我得了玄妙,再杀她不迟。”遂笑道:“姑娘如何肯信我?”雪笑道:“你且对天发个毒誓,只说你若过河拆桥,日后便堕阿鼻地狱。”和尚冷笑暗思:“这天下誓言,都是骗那起没主意的人用的。”遂佯笑道:“这不难。”将一手举起,指天道:“这位姑娘若说出此法术玄妙,我定不加害,若违此言,永堕地狱。”雪自知那和尚是敷衍,为攒足体力,只得与他周旋。当下见他立过誓,也笑道:“好,既如此,我便信你。你听好了,一为‘夜练日不练’。”和尚问:“莫非在白日不可练?”雪答道:“正是。此法术乃至阴之术,须吸食女鬼元灵,若遇阳光,则灵气散而不凝,事倍功半。”和尚点头。雪向前行几步,复回转过来,又道:“二为‘风练雪不练’。”和尚又问因由,雪答道:“雪性虽属阴,怎耐寒气过盛,女鬼魂魄遇雪则灵气减弱,而风则有佑护魂灵之效。”雪说至此处,已觉得体力渐渐恢复,只等时机逃脱。那和尚听了半日,依旧糊里糊涂,暗思:“莫非这女子诓骗我不成?我须试探一番。”遂喝道:“你说了这半日,我并未见什么玄妙之处。我且问你,出入魔灵国有一道魔门,那魔门在何处?如何打开?”雪故作镇定,手指和尚背后,轻轻一笑,道:“那边不是魔灵国的人?”和尚转身去看。雪见时机已至,忙用尽平生气力,念咒施法,只闻得雪大喊一句“起死回生,万草护主”,那和尚周围登时长出一片草地。和尚见势不妙,忙念咒飞身欲蹿出草地,不料从地底钻出十余名草人,皆执刀剑,伸手捉住和尚双脚,用力向下一拉,将和尚摔在地上。和尚忙打挺站起身,一拳将一草人打碎,只见那草人倒地后,在草地上抓一把碎草塞在腹中,复又站起,挥刀来砍。和尚与众草人大战十余合,身中十余处刀伤,只是杀不死草人。雪自知此法术只能抵挡一时,以那和尚法力,早晚出得来,遂用尽力气招来一片云,趴在云上,奋力向东飞去。

和尚又与草人战两三合,口吐火焰焚烧,草人化成草灰倒地后,复又从地底钻出新草人来战和尚。和尚左冲右突,终难出去。正在烦闷,只见周身野草渐渐枯萎,草人也络绎倒地,化成泥土。和尚遂走出草阵,再想追雪时,已不见踪迹,只得作罢。

雪恐和尚追来,一路疾驰,不曾休息。来至洛水河畔,已是精疲力竭,又从云上跌落下来,掉入洛水。水急风大,兼天寒雪冷,胡雪喝了十几口水放从水底钻出,用尽力气向岸边游去。一根粗树枝自上游冲下,雪忙游近抱住,正在喘息间,三五根浮木桩冲下来,重重撞在身上。雪只觉疼痛难忍,不禁呻吟不止。此时离岸不远,雪咬紧牙强忍痛楚,费尽周折,终于爬上岸来。雪累得气喘吁吁,冻得浑身打颤,只得蜷缩身子,躺在地上休息。

风雪尚未停息,眼下已是日暮时分。雪又痛又冷,又累又饿,歇息良久,方渐渐爬起身,立稳,向四处望一望,洛水边多是石头、树林,并无人家。雪无可奈何,只得蹒跚向前行,一面行一面暗思:“当日我追凤凰,出永宁再至这洛水边,方才寻到鬼门。如今我力气全无,难以运用法力乘云回去,若想走到永宁城休息,简直势比登天。目之所及,皆是荒山野岭,教我去何处吃些东西恢复力气?”正走着,忽听得背后有一男子声音道:“这野山里怎么会有姑娘独自行走?”雪回头看时,吓出一身冷汗,竟是一个年轻道士,身着道袍,手执长剑,从树梢上飞落下来。雪忙从头上拔下簪子,化为利剑执在手中,回身指之道:“你想如何?今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束手待毙!”说罢,便欲念咒语施法。那道士忙上前施礼道:“姑娘请慢,你这是为何?”雪冷笑道:“少假惺惺的,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道士上下仔细打量雪一番,笑道:“怪不得姑娘一见到我就要拼命,原来姑娘不是人。”雪冷冷说道:“你既早知,何必多费唇舌!”说着,飞身挥剑劈去。道士见势猛,连忙向后躲闪。三合下来,道士只躲不战。雪心内狐疑,便收剑问道:“你为何不还手?不是要收服我吗?”道士陪笑道:“姑娘差矣,我虽是道士,向来不乱收妖,我只收为恶的妖。姑娘又未行歹事,我为何要对你下手?”雪道:“你怎知我从未行恶事?”道士笑答:“我虽不知,并未见到姑娘行恶,怎好出手相伤?”雪将剑化为簪子,复插在发髻上,道:“你还算是个明白人,比那个神清道人强十倍。”那道士闻言,大惊道:“你认得我师叔?他老人家确是固执了些。”雪冷笑道:“原来你们竟是同门。他哪里是固执?简直黑白不分!还叫什么‘神清道人’?依我说,不如叫‘神经道人’。”道士闻此言,只觉惭愧,低下头不言语。雪不理他,回身继续踉踉跄跄向前走去。道士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雪行了一会儿,见道士一路跟着,便回身喝道:“你不去捉你的妖,跟着我做什么?”道士陪笑道:“若我师叔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姑娘,我替他老人家陪不是便是了。”说着,便来施礼。雪将脸扭在一边,斜睨他道:“你师叔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倒为他向我赔罪?”道士道:“我们同门,礼当如此。”雪见道士卑躬屈膝,语言礼貌,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便将那气收了,露出笑脸来,道:“我与他的恩怨不与你相干,你自做你的事去吧。”道士闻言,也十分喜悦,因见雪周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便走上前来,道:“姑娘,我前些时候曾来过此处。我记得前面有一座破庙,我们不如到那边去歇一歇脚。”雪着实乏得走不动,只得点点头。

二人行了半里山路,绕了七八座山,天色便渐渐暗下来,却并未寻得破庙。雪冻得体如寒冰,一面行一面问:“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害我走这么远的路。”道士走近前来,憨笑道:“我记得就是在这附近,不知为何,竟不见了。”雪叹一口气,道:“我还是自己走的好。”正说着,道士见雪身后有几块破土砖,大喜道:“我说在这附近嘛,错不了。”说着,便向雪身后跑去,拨开灌木丛,果见前面有一间破土庙,遂对雪摆手道:“姑娘快来,果然在这里。”雪便缓缓走去。二人走近庙,雪方看得仔细,原来这是一间土地庙,庙身由土砖所砌,因年代久远,如今庙门已腐烂,四面土墙也多处损毁,房梁断了三四根,房顶多处已塌陷,坐在里面能看见天空。雪入内,苦笑一声,道:“这间庙,除了四壁能挡些风外,别的好处一点也没有。”道士也笑道:“姑娘且稍等。”说着,去四面山林里捡了些干枯树枝及一些干树叶,抱入庙内,放在墙角避雪处,从怀内取出火镰、火绒将枝引燃,对雪道:“姑娘,过来烤烤火吧。”雪便坐地墙角,烤火取暖。道士又出去取些干树叶,教雪坐在身下,又从袖内拿出两块干粮,递给雪一块,道:“姑娘,你一定饿了,吃些吧。”雪道了谢,笑着接了。二人用火将干粮烤热,一面吃一面谈话。雪笑问道:“你的道号是什么?为何一路向我献殷勤?有什么企图?”道士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出家人本便是慈悲为怀,哪里有什么殷勤不殷勤的话?贫道道号‘显元’,敢问姑娘尊姓大名?”雪笑道:“我叫胡雪。”又问:“你在哪里修行?”显元道:“在平原城附近一座山里。”雪因见他道袍有些破烂,随口说道:“你们师父也是够小气的,天天只教你们披星戴月地出来捉妖,竟连一件好衣裳也舍不得给你们穿。”

显元道士闻得此言,只觉百感交集,重重叹了一口气。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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