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卓一凡刚入习武院，白一一作为他的丫鬟也跟着进了习武院。

卓一凡记得，那年他和白一一霸占了白展堂的房间，两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乐呵呵的看着窗外的白展堂独自受冻。

他记得那年他每次洗澡白一一都会偷偷摸摸的溜进来偷袭自己。

后来，他独自在龙脊山之巅跟着雪猿修炼，他还记得他走的那个晚上，白一一哭的脸都花了。

“小少爷，你回来啦。”一年后，他看到了白一一眼中的开心，她无比欣喜的告诉卓一凡，“小少爷，家主收我做了干女儿，以后我就是你真正的一一姐了，来，叫声姐姐听听。”

那个时候，白一一每天都会去习武院去看望卓一凡，等到习武院晚上放了学，卓一凡都会陪着她一起看着星星，聊着天。卓一凡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是最平静的，而白一一，她也非常开心。

卓一凡长个长的很快，才到习武院两年，就已经与白一一差不多高了。也是那个时候，白一一突然间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孩再也不是当初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孩子了。他依然那么古灵精怪，人小鬼大，依然那么优秀，但是白一一却发现她一点都不懂他。

不知道是某天的夜晚，白一一告别卓一凡准备回家，她看着走在她身前送她回家的少年，她莫名的感到有些悲哀。

他是那么的优秀，身份地位超然，天资又卓越，脸也生的俊秀，而她，只是白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她喜欢卓一凡，从很久以前，她的心里就装满了卓一凡了，只是她从来不肯承认，她一直一直，都将这份感情深埋于心，并将其命名为‘亲情’。她一个劲的想着，心里的这份爱只是姐姐对待弟弟应该有的关心而已。

卓一凡什么都不知道，他那几年一直忙于完善猩猩功和巩固筑基期的实力，他只是觉得有白一一在，他会感到很心安，很平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喜欢白一一，即使他一直承认白一一长的确实闭月羞花。

直到后来。

他在白家的议事大厅里，亲耳听见父亲白鹤鸣极其兴高采烈的宣布。

“从今天起，我的干女儿，白一一，与天恒阁少主言左正式订婚！婚礼将在明年狩猎祭之后举行！”

……

“恭喜了。”

这是卓一凡最后和白一一说的话。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但他却能记住，白一一抹着哭红了的眼睛，梗塞之中吐出的一句话。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

转眼间，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迎来狩猎祭了。根据白家的传统，女方出嫁前的三个月，要由家中的亲人送上祝福，以求婚姻圆满。狩猎祭持续大概十天左右，算一算时间，今天也正好是白一一接受家中祝福的日子。

白展堂就是为此而来，白一一照顾了卓一凡将近十年，又被白鹤鸣收做义女，于情于理，卓一凡都是有资格而且有义务要为白一一送上祝福的。

别人不知道白一一的心思，但是身为她最亲近的二哥，白展堂心里对自己的小妹喜欢卓一凡的事情可清楚的很。他虽然以前看不起卓一凡，可是几年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完全全的认可了卓一凡，除了他的实力，还有他的人品。

他知道自己小妹的心情，他也想反对，但他只是一个习武院的小教官而已，他没有本事，也没有身份，去和高高在上的白家家主理论，何况小妹要嫁的人，地位也是超然，天恒阁，在整个玄武大陆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了，传承万年，底蕴之深厚，可是十个白家都比不上的。

今天，他本来想好好对卓一凡讲讲，希望他能追回自己那小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卓一凡心里也是如同乱麻，他本来硬生生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可仍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没有正视过自己对待白一一的感情，因为在他眼里，白一一才是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把她当女人看过。而且，他的心里也一直装着一个人，那就是小玉。

他这几年过得确实滋润，也确实淡忘了上辈子的记忆，但他还是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他上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白一一确实很漂亮，小时候的她娇小可爱，长大了的她更是生的倾国倾城。可能一百个小玉都比不上一个白一一，但他就是爱着小玉。

卓一凡是这样想的，只是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但他并没有理会。卓一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他离开了力堂，沿着曲折迂回的隧洞往外走去。

……

白一一得知她要出嫁的消息已经一年了，而三个月后，她将正式在龙起城内举行婚礼，嫁给天恒阁的少主言左。

这一年，她没有见过卓一凡一面，也渐渐将这个人埋在了心底。自从她听到卓一凡那句淡淡的祝福后，她有些崩溃了，她大哭了一夜。但她是个要强的姑娘，哭过之后，却也让她想开了，她努力忘掉过去的生活，开始自己崭新的一页。

她很喜欢言左，她也感受的到，言左非常爱她。这一年，言左经常不远万里从玄武大陆的另一头跑来看自己，他很温柔，很优雅，虽然已经和白一一订了婚，可从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向来都是止乎于礼。

而且他很优秀，是天恒阁的不世之材，三十岁不到，已经是归真期的高手，不出五十年，必然成就先天。言左的相貌也是不凡，剑眉黑眸，英朗勇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正气。

白一一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本以为家主将自己收为干女儿，又将自己许配给天恒阁，是纯属一场势力之间的联盟。后来问了言左才知道，是言左途径龙起城，到白家做客时偶然间碰见自己，最终一见倾心，便向家主询问起自己来。

虽然也有着势力结盟的原因，但是白一一还是觉得很幸运，能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人。所以，她今天打扮的格外美丽，以求得到家中最好的祝福。

白家的一处大院中，人声鼎沸，数不清的人送来写满祝福的贺纸。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中心，坐着一个粉腮红润，巧笑嫣然的佳人，她稍稍有些拘束，并拢着双腿不敢轻举妄动，双手也是不自然的放在膝上，但她脸上却是无比的开心，她听着周围嘈杂的道贺，看着远处对她暗暗点头的父亲母亲，心中充满了暖意。她微微扬起了头看着边上站着的男子，眼中也尽是温柔之色。

这是她要嫁的人，言左。

言左也是站在白一一的身边，穿着一条与白一一互相映衬的淡蓝色貂衣。白家的规矩，即将出嫁的新娘在接受家中祝福的时候是不可以随便乱动的，而收取贺礼并道谢的，要由新郎代劳。言左此刻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身份，他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就让每个前来道贺祝福的人心里承认：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言左又收下一份贺礼，并低头朝着白一一温柔的一笑，眼神中透出浓浓的爱意与关怀。白一一很开心，她终于能体会到那种被人深爱的感觉了。

她一度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她一生所爱，一辈子的归宿。但下一秒，她的心却如刀割一般痛了起来。

人群之中，隐隐走来一个少年，玉树临风，悠然自若。

卓一凡！

卓一凡迎着人群从远处一步步的走近，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即将嫁为人妇的白一一，很快，卓一凡终是站在了白一一的身前，四目相对。

“恭喜了。”

白一一突然很想哭，此番此景，竟跟那天如出一辙。但她只能忍着，不管心中是如何的绞痛，她笑着，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卓一凡没有走，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白一一也是一样，她保持着微笑，也是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站在一旁的言左微微皱了皱眉，小小的上前了一步，挡住了卓一凡炙热的目光，言左礼貌的对着卓一凡一笑，然后稍稍弯下了腰，朝着白一一轻声问道：“一一，不知这位是？”

卓一凡早就看到站在白一一身旁的言左了，对这位天恒阁的少主也是有所耳闻，虽然早就知道言左是个正人君子，今日一见，也确实如此。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哈哈哈。”卓一凡突然大笑起来，他嘲笑自己如此懦弱，笑自己不珍惜身边人，也笑自己两世为人却依然看不开。他愈笑愈狂，一发不可收拾，整个院子的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他也不管不顾。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是笑够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假装不在乎的对言左说：“她可是我姐姐，说起来，我可是你的小舅子呢。”

说着，卓一凡做了个鬼脸，无比天真的伸出了手。

言左虽然莫名其妙，可是听到卓一凡这一番话，他好歹心里也知道了，他也伸出了手，与卓一凡紧紧的握了一下：“那你就是白家的小少爷卓一凡吧，一直听你父亲说起你，可是这么久了也没机会和你见上一面。”

“哈哈，别说你了，我连我自己的老爹都不见，再说了，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见面的。倒是我那最最漂亮，最最疼我的姐姐，现在就便宜你了，要是今后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言左豪爽的笑着答应了，在他看来，这被白鹤鸣大肆夸耀的卓一凡也没有那么了不起，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他乐呵呵的摸了摸卓一凡的头，道：“你放心，你姐姐嫁给我，我会用一辈子来疼她的。”

“哈哈哈，你可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你得好好疼她哦。”卓一凡掩盖着内心的悲伤，装出一副十岁小孩该有的样子，对着言左扬了扬拳头，又转头看向坐着的白一一，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一一姐，要是以后他欺负你了，你可得跟我说哦。好了，我要回去修炼了，就先走了。”

白一一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美丽，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就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看着那个小孩子气十足的卓一凡，心如刀割。

她照顾了卓一凡近十年，她是白家中与卓一凡最亲近的人，甚至卓一凡的父母都无法与她相比。她知道，卓一凡会在他母亲卓若水面前装出这副样子，他会在干完坏事后装出这副样子，当他不想让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装小孩来哄她开心。

言左不知道卓一凡的特别，因为白一一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谈起过卓一凡，但是白一一知晓。她能明白，眼前的这个天真烂漫的十岁小孩，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罢了。

一步步远离的卓一凡突然一个转身，想要喊些什么。白一一呆呆的望着，她那么的希望那个少年能开口将她带走。

只是，愈是期望，就愈是落了空。

“差点忘了说了，姐，姐夫，祝你们能白头偕老，永远快乐！”

砰！

白一一捂着胸口，她的心，好像一下子缺了一个口子。

……

龙脊山横跨整块玄武大陆，它起始与终了的两座山，都格外的险峻陡峭，尤其是起始的那座山，不但奇险，而且高耸入云，也只有这座山的巅峰，才能被称为龙脊山颠。

山之巅，寒风呼啸，万年冰冻，在一篇白茫茫中，有个人影正发狂的挥舞着拳头。凑近一看，原来不止只有一个人而已。一个头发眉毛都被冰雪沾染了的赤身少年，正与一只通体雪白，是他几倍大小的巨猿对打。

与其说对打，倒不如说是求虐。少年发狂似的冲向雪猿，那雪猿只是动一动手指，就一次次的将他轻易放倒，但是那少年却好不罢休，他一次次站起来，一次次被甩出去。

如此一直循环往复，饶是雪猿手下留情，但那少年也还是受不了了，他又一次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奋力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继续站起来。

“啊！”少年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仍由大雪将他慢慢掩埋，他不甘心的大肆喊着，声嘶力竭，最后竟哑了喉咙，哽咽了起来。

雪猿静静的站在雪中，它看着躺在雪中半死不活的少年，闭上了那双殷红的血眼，没想到居然口吐人言。

“小子，我还以为你这次来挑战我准是又有些提升了，没想到居然差到如此地步，你那招猿游于树之后怎么不接一猿袭来呢！打的毫无章法，枉费我教你一年！”

少年丝毫没有在意雪猿那咆哮的怒吼，也没有在意它眼中的失望。

他只是哽咽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只是他还是按捺不出，颤抖着身子，嚎啕起来，泪水刚流出眼眶，就被极寒冻住，在他的脸上结出一串冰珠。

我舍不得你走。

已经泣不成声的少年用手臂遮着脸，虽然之前好似万般洒脱，其实内心却早就哀哀欲绝，乘着周围没人，他终于还是将那份忍着不说的情感发泄了出来。

“我舍不得你走啊！”

龙脊之巅，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怒号的寒风吹走，消散于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