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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记》何处不相逢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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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滺的生活再次陷入苦恼中。楚郁鞅在经历那次“小荷”事件后,雄姿英发了几天,很快又变得萎靡不振,比先前更加忧郁,更加思考人生。

从前问一句话,好歹能迎来一声“唉……”,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有西风老鸦来做回应,实在是苍凉得紧。

她万般无奈,又担心楚郁鞅在后半生每一天都如此与她相处,一颗心忐忑难安,只能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君瑟,你是不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楚郁鞅一挥马鞭,把她远远甩在身后。

把楚郁鞅当马骑的幸福日子一去不返,楚郁鞅的贞操观在几天之内就打破懵懂状态,跟上了时代步伐,严遵男女授受不清的训诫,不但不给淇滺当马骑,连与淇滺同骑一匹马也就受不了,摆明了要守牌坊的立场。

这却让淇滺接受不了,从小到大,她从未独骑过。她眼泪汪汪,楚郁鞅视而不见,她牵起楚郁鞅的手,楚郁鞅冰冷冷地回一句:“让我们一起直立行走。”

她彻底死心,楚郁鞅的人格和梦想都不允许他再给别人当马,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欲语泪先流:“君瑟,我给你当马骑吧……”

楚郁鞅看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腿,目光甚是挑剔,表情甚是含蓄,深沉地摇头:“古道西风瘦马,太苍凉,受不了,受不了。我还是去寻一匹玉树临风的高头大马吧。”

走了没多久,又到一座繁华小镇。淇滺略略松口气,心中升起一星半点希望。楚郁鞅是戏疯子,找到能演戏的地方,演几场脍炙人口的偶像剧,被观众追捧一番,说不定就恢复正常,肯将她当马骑了……最后那句话是淇滺在脑子里顺口溜似地带出来的,她一直有顺口溜的毛病,就像上次带出那句“车里一点也不好,屋子里好”一样。

楚郁鞅果然不负她所望,一入戏就不知今夕何夕。

但她没高兴太久。虽然楚郁鞅仍与从前一样,无论眼神台词动作都相当到位,绝不愧对顶级演员的称号,但戏路却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的戏再不像从前一样,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前一秒逆袭后一秒反转,结局出人意料,他开始走情节简单气氛和谐仅靠演技取胜的文艺戏路线,且目的也变得简洁明了——拆散一对是一对。

在他第十二次盯准一对背靠背互传情书的男女,眼里冒出饥不择食的小火花时,淇滺终于被一次次致命打击磨炼得眼疾手快、英勇不屈,先楚郁鞅一步窜到男女面前,火急火燎地对男子喊:“相信我,相信我,一会儿走来的那个戴斗笠的人,根本不认识你身后的姑娘,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楚郁鞅在淇滺不入流的表演和男女大白天见鬼一样的目光中,心平气和地踱过去,淇滺又对男子嘱咐一遍:“就是他,他肯定会跟这位姐姐套近乎,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她,别被他骗了!”

楚郁鞅隔着面纱看淇滺,淇滺不知怎的,后背陡然一凉,好像看清楚郁鞅那模糊的笑容里隐藏的真实含义:“你还嫩了点儿。”

她还未从茫然和惊悚中回神,就听楚郁鞅甜甜地唤了一声:“五郎!”

她眼睁睁看着楚郁鞅奔到男子身边,激动无比地执起男子的手,声音里充满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情怀:“五郎,长忆别时,明月如水,你这三年可好?”

从河面吹来的风掀起面纱一角,男子的眼神有些恍惚。

楚郁鞅不计成本,干脆直接摘下斗笠,扔到淇滺手中,回头再次握住男子的手,星空般的眸子里盈着一汪水色:“五郎,你我一别,本以为携手江村已成旧事,再难有故人重逢的机会。唉,看你的样子,是不太记得我了。没关系,凄然顾影的日子,我早过惯了。如今你我于千万人之中再度偶遇,我只是想确认一遍,你过得好吗?”

男子的眼睛瞪成灯笼,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最后就定格在绯红如牡丹的色调上,喉头动了动,憋出一句:“我很好……”

紧接着就是“啪!”一声脆响,震得淇滺头昏眼花。她盯着女子愤然离去的背影,男子浮了五根红彤彤指印却依然神魂颠倒的脸,以及周围瞬间里三层外三层压了一片的观众,擦擦两眶眼泪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弄错了,都是误会,误会,不要看了!”

楚郁鞅伸手一抚男子的侧脸,满脸担忧地问:“疼吗?怎的惹了那种母老虎?”

男子呆了片刻,猛一把反握住他皎白修长的双手,一边摇头一边咬牙切齿道:“不疼,不疼,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惹了那种母老虎。我明明还记得携手江村的境况。”

旁边两个大娘开始耳语:“可惜呀,长这么俊俏,竟是活生生的断袖,这让看上他的姑娘情何以堪?”

“就是就是,如今剩了那么多闺女,他竟还这般浪费,真该到大牢里关几年。”

淇滺一边奋力扯开男子的手,一边悲愤地对人群喊:“弄错了,他不是断袖,他他他他真的是男人。”

人群中的知识分子开始纠正她的错误:“小姑娘,断袖又不是太监,没人说他不是真的男人。”

淇滺仍在与那两双盘根错节的手做着艰难的斗争,满头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回答:“他不仅身体是男人,心灵也是男人。”

那人开始做深层次研讨:“不是说断袖的心灵就不是男人,关键看攻和受。他是什么?”

淇滺濒临崩溃,终于尖叫起来:“他是脑子有毛病的人!”

这一喊,她脑海里突然飞闪一道佛光,将整颗心照得锃亮,她终于感受到被普度的力量,多日耳濡目染的楚郁鞅实力派戏路在记忆中一一展开,瞬间将她十八线演技推到炉火纯青的水准。

她放弃与那两双手的纠缠,开始面向观众,字字泣血地诉说悲惨的过往:“我家公子,你们别看他长得好看,其实,唉,其实,他是个可怜人,他,这里有点毛病。”

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眼泪便跟断了线似地滚出来:“这毛病倒也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从十三岁参加乡试,也不知是时运不齐还是真的技不如人,一连考了十五年,竟连个秀才也没中。爹娘被他活活气死,他自己,他自己,慢慢的,也就……”

说不下去,只听见嚎啕声在半空回旋,先前说悄悄话的那两个大娘已开始抹泪,一个劲儿摇头念叨“作孽”,中间偶尔夹一句:“都是应试教育害人!”

楚郁鞅终于舍得放开五郎的手,看看淇滺哭得死去活来的境况,以及观众无限同情的表情,愠怒地喊了一句:“我脑子没毛病!”

人群中立刻有声音惊叹:“症状竟如此典型!”

楚郁鞅转头怒视那发出惊叹的男子,低吼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男子面色惨白,嘶声惊叫:“还躁狂?”

人群中掀起一圈波澜,立刻后移三尺,连五郎也跟着退开。

楚郁鞅见此,收起愤怒之色,看一眼淇滺,突觉悲从中来,摇头痛苦地感叹:“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淇滺边抹泪边指着他向人群解说:“抑郁。”

楚郁鞅一下子窜到她面前,一把狠捏住她的肩膀,凶神恶煞地与她对视。人群中有好心人关照:“姑娘当心,他杀了人不用进大牢。”

淇滺眼睛看着楚郁鞅,却伸出一只手对那好心人摆摆,既表示感谢也表示无需担心:“他是短暂性的,这会儿没发作。”

只听楚郁鞅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我脑子有毛病?我脑子有毛病?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走的路是我牵的,吃的饭是我喂的,说的话识的字是我教的,我脑子有毛病,那你是什么?嗯?你是什么?”

淇滺与他对视片刻,先前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双眼被刻骨的悔恨镀成一片灰黑色,浑身瑟瑟发抖,站立不稳,口中喃喃不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

楚郁鞅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就听淇滺开始对人群哭诉:“都是我的错。我娘亲说来照顾他时,我看他可怜,硬是亲自揽下这差事,才导致他病情加重。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总觉得自己是我父亲,总觉得是他养大了我,我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

说着目光一扫,立刻有人回应:“懂,懂,分裂。”

有懂医术者试着问楚郁鞅:“敢问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是她父亲?”

楚郁鞅双目泫然地看着天空,悲戚地回答:“从她第一次开口唤我爹的时候。”

那人愣住,随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淇滺:“姑娘啊,他这情况,大概只能找药王谷了。”

淇滺含泪点头:“我这次正是带他去药王谷。虽然希望也不是很大,可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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