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16·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暮霭在夕阳完全隐没的瞬间，突然如纱一般罩下。

叶森心满意足地收起相机。五年了，这里的风光还是一如从前。人真的太渺小，你以为多大的事，放在时光和大自然里看，其实实在是微不足道。他来这里，无非就是想要寻找昔日的影子，现在，一切都仿佛从前，他似乎找到一种熟悉的想要安定下来的感觉。

木木有了妞妞，似乎把叶森都忘记了。她带妞妞坐在栈道尽头，和妞妞讲话，也许她的世界从来无人能懂，也许她也并不想要谁去懂，这个世界，谁又会真的懂谁？

叶森坐上汽车，看木木和妞妞的背影看了一阵，才按了按喇叭，招呼木木她们上车。

妞妞一上车，就像个瞭望员一样迎着风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又用鼻子拱拱木木的手，想要她的抚摸。木木不理它，它看看叶森，跃跃欲试地想从木木身上跳到叶森身上。

“开车的时候不许打扰别人！”木木说。教给妞妞第一个规矩。

“回去得好好训训，今天它只能跟我去了！”叶森说。

“我明天跟陆总说说，看看能不能搬到你那里去住，如果可以，我就马上搬！对了，你可以帮我搬家吗？也就两个大箱子。”木木说。

“你们陆总不是说要来看看吗？”叶森说：“等他看过了再说吧！妞妞就跟我，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有伴。你想看它随时来就是。我要是走了，就把她留给你，你把它送给谁都好。”

“你不会走的！这里是你的家！”木木不愿意叶森走，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叶森给她亲人般的感觉。

叶森听了，笑笑，不说话。其实他也在犹豫，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失去母亲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家。

木木一直是个孤独的人。她曾经以为她天生就是孤独的。她跟别人是那样的不同，她害怕别人接近她，她不知道怎么跟人维持比较亲密的关系。尤其是一个人在外，她不得不学着做一个合群的人，不得不学着融入她并不喜欢和擅长的社会，但这都并不能减轻的她的孤独，反而让她更觉孤独。碰到叶森，阴差阳错的，她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朋友。这种感觉真好，但想想叶森终将会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她又觉得非常难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叶森，又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对他产生依赖。一听就叶森说要走，她下意识地留，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根本左右不了叶森的决定。于是，她也沉默了。

夜色微蓝，叶森打开了车灯。雪白的灯光照得前路一片坦然，但两个人的内心，都在彷徨着，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妞妞本来瞭望着前方的，望久了也腻了，趴回木木的腿上，见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也觉得无聊，懒懒地在那里发呆。

回程原本永远比去的时候快的，但这次，木木感觉到路那么远。她突然想逃，她突然后悔答应来青岛，如果她不来青岛，就不会认识叶森，不会认识叶森，就不会把他当做朋友，她还是那个我行我素，自得其乐的木木。但她认识了叶森，并且把叶森当成一个亲近的人了，她的情绪不由自主地被他左右，她害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像叶森说的那样轻巧地消失了。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叶森并不知道木木的这番心思。他在规划他的未来。来渔村一趟，让他重回现实。他之前总是被各种情绪操纵，唯一让他没有堕落沉沦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而已。现在他必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把事业打理好。只有这样他才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计较已定，心下也就释然了。想到木木说来租房，其实房租什么的真的无所谓，他多了个伴才最重要。木木单纯直接，跟她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最难得的是，和她相处，仿佛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顾虑，她真的就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想像这那个家多了木木和妞妞，仿佛也不再空寂可怕了。想到这里，才发现木木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半天没说话了，忙问道：

“木木，在想什么呢？”

木木本来应该说，没想什么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直接说：

“在想你——想你不要走！”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不舍得跟任何人分开过。包括我的父母。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你走，你走了，我就感觉孤独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森听见木木这样说，心头一热，差点落泪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样，在木木的身上也有一种不舍得的感情。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说：

“我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啦，突然多了个妞妞拖油瓶，难道真的给你带到酒店去养啊？”

“你不走了？！”木木将信将疑地问。

“不走了！至少，你在青岛的时候我都不走了！给你作伴！”叶森下定决心地说道。

木木听了，心里感动，忍不住泪湿了眼眶。但她不想给叶森发现，偏过头假装看窗外。

“怎么？我不走了还不高兴？”叶森没见木木欢呼，这不是木木的风格啊，所以问。

“我真的不想你走，只有你才知道我所有的脆弱。”木木回过头对叶森说，眼里没忍住，声音也哽咽了。

“妹妹，你是我的妹妹！我妈妈偷偷在哪里给我生了个妹妹来了！”叶森被木木的真情打动了，真的觉得木木就是自己的亲妹妹，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作为哥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我呸！我才不是你的妹妹！”木木想到哥哥妹妹的把戏不禁破涕为笑，心中郁闷之气完全消散了，对着妞妞说：“妞妞才是你的妹妹！妞妞，快点叫哥哥！”

“妞妞是老三，你是妞妞姐姐！”叶森说。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跟木木在一起，很容易就变成小孩子了。

回程又嫌太短了。

木木的心情一好，就觉得时光飞快。不知不觉中又到了酒店。木木送别了叶森和妞妞，回房间洗洗刷刷，躺到床上才觉得精疲力尽。想到明天要去陆海正儿八经地开始做事了，心里又有点忐忑睡不着。于是又拿出笔记本来，把奠基庆典的事做了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早早梳妆打扮好，吃完早餐，看时间还早，又把方案再梳理一遍，自己对着镜子做了番表述，对有些稍微不顺畅的词句进行加工润色。直到陆总的电话终于来了。

“木木，等下大概30分钟左右我过来接你，我们有个重要接待，你参与一下！”陆子轩在电话里说。

“好的！陆总。”木木就像蛰伏已久的冬虫，终于听到了春雷的集结号，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围绕着海湾新月奠基仪式忙着跟各方面的关系协调沟通。中间就是不断地开会，宴请，宴请，开会。木木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工作环境，干起工作来得心应手，完全不像一个新人。到后来，陆子轩甚至直接派木木去跟礼仪公司协调奠基典礼的事了，自己则安心主持更加重要的事情。

前后整整一个星期忙得马不停蹄。直到星期六，最后一位领导嘉宾行程确定，才算是告一段落。

星期六，终于不用忙了。木木睡了个懒床。醒来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平时忙起来的时候，心里脑力只有工作，忙完了空下来了，才想起这几天都没怎么理会叶森和妞妞了。

叶森前几天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是在忙，不方便接听，只草草地打个招呼就挂了。这两天叶森也没电话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想到这里，拿起手机准备拨个电话给叶森。谁知道陆子轩的电话来了。电话一接通，陆子轩就说：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没有的话，我等下过来接你去看看海湾新月的办公室！刚才说已经弄好了！”

海湾新月项目部。

陆子轩载着木木来到项目部的办公大楼——唯一保留下来的海湾村村委会一栋两层小楼。

陆子轩带着木木上到二楼，来到最右边的一个门前，打开大门对木木说：“看看你的办公室。”

“哇塞！这么······，是不是太奢侈了！”木木还没进门，便已经被办公室的模样镇住了。忍不住惊呼起来。一间漂亮的地中海风格的办公室展现在她面前！灰蓝色的墙壁，灰白色的卵石装饰的窗洞，两扇白色格子的实木窗框向外推开着，灰蓝底起暗红格子条纹的窗帘打开系在两边，灰蓝色的窗纱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擦色做旧处理过的白色实木办公家具，家具顶上垂挂着绿色的常春藤，造型简易粗犷的铁艺灯，办公桌背靠一副油彩手绘的海湾明月的效果图，对面挂着一副临摹自梵高的向日葵油画，底下一张舒适宽大的和窗帘颜色一样蓝红条纹布艺沙发，沙发的两头白色铁艺陶瓷的小几上，一个摆着精心设计的多肉粗陶盆景，一个大大的水晶花瓶里插着白色的玫瑰、绣球、百合花、满天星······，花瓶里，几只彩色的金鱼优哉游哉地游。

“不！这个······陆总······”木木扭头看着陆子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看看洗手间。”陆子轩对木木笑着说。

木木深深地吸一口气，经过刚才震撼，木木对洗手间有所准备，但真的推开洗手间的门后，还是让她叹为观止：同样浓郁的地中海的风格，选择了蓝色的粗陶马赛克和彩色亚光地砖，过分的是，居然还有一个浴缸！她几乎是惊骇地关上了门，转身对陆子轩说：“不！陆总！这个办公室不适合我！我请求帮我调整到普通办公室去！”

“这就是你的办公室！”陆子轩语气平淡但坚决地说：“除非你想跟我到陆海大厦一起办公。”本来陆子轩确实是想要把木木安排到他的办公室的，可是木木说她只是来负责协调海湾项目的，到海湾办公可能更合适，陆子轩想想也是，所以才调出了这套办公室，叫人连夜赶工重装出来。

“不、不！只是，这个实在是太奢侈了！我觉得我承受不起。”木木说得也是实话，在她的心里，在陆海她简直什么都不算，怎么好意思用这么好的办公室。

“这是原来海湾村委会的贵宾接待室，只不过叫人重新布置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很适合你。”陆子轩说。

“可······可这个······”木木打量着办公室说，“这恐怕跟大家太格格不入了，合适吗？”木木还是难掩心里的不安，说道。

“我倒觉得挺合适的。在这里，你直接代表的就是陆海和中裕，就是要跟他们有所区别。”陆子轩说。安排木木到海湾工作，势必要面对项目部各色人等。那些人久在一线，个个磨练得皮粗肉厚老奸巨猾，一向看不起坐办公室的文职。让木木的办公室先声夺人，也是帮木木立威，好让那帮人知道木木大有来头，不敢随便轻慢了她。只是这些苦心，不便对木木直说罢了

“那——那就这样？”木木心里始终忐忑不安，却也知道却之不恭的道理，心里只是恨自己又多一事，要不是自己要求来海湾新月办公，就可以不去受在陆海的拘束，谁知道陆子轩这般大费周章，真是始料未及。

“不然还怎样？！”陆子轩笑了。他能理解木木的不安，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木木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正在这时，一个30多岁的女人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看到陆子轩和木木一愣，旋即展开热情亲切的笑脸，道：“是陆总啊！这位是？”

“木木！就是我派到项目部的特别助理。”陆子轩对那女人说，又对木木说：“这位是李丽波，海湾项目部的办公室主任，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找她好了。”

“哟，您就是木木呀！前两天我们开会，说是公司会派一个助理下来协调工作，——想不到这样年轻！今后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心尽力！”李丽波亲热地拉着木木的手说。

“李姐，那今后就要你多多指教了。”木木一向不习惯同事间过分的亲昵，但还是微笑着回应。

“哎呀，是您指教我！哎，对了，我给你们倒杯水去，光顾着说话了，连水都没来得及倒！”李丽波突然想起来，作势准备去倒水。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陆子轩赶紧制止住李丽波，说：“今天只是带她来这里看看，熟悉熟悉环境。”说完示意木木就走。走到门口又不忘交待一句：“对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这两天抓紧时间弄好哦。”

“哎，哎，好的，都在弄呐。”李丽波跟在后面，忙不迭地答应着，直到他们从一楼走出来了，还看见她站在二楼的过道上，向他们挥手道别：“那陆总，你们好走呀！”

“呼——”一坐到陆子轩的车里，木木暗暗地吐了一口气。过分亲热的人，也真是要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的。而更让她心理上无法承受的，还有大大出乎她预料的精心装修的办公室，——一如她在中裕受到的宠爱一般，她怕无以为报。

“怎么？有心事？”陆子轩发动汽车，沿着沿海的柏油路缓缓行驶。

“没有啊！谢谢你！陆总！”木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但心里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又叹气？”陆子轩从观后镜看木木。

“没有啊——只是怕——受之有愧！我是指办公室。”木木想不到陆子轩会注意到那样的细节，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

“开始选办公室的时候，我还嫌它装修太俗气了，他们说海湾的景观总设计师在，随便让他弄一下，肯定不一样，还真是这样。”陆子轩轻描淡写地说，“这个设计师名字也很特别，叫三棵树。”

“让我想起三只松鼠！”木木活泼起来了。

陆子轩也笑了，然后正色道：

“海湾新月的项目启动了，今后这部分的人和事就要你多去协调了，看起来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处理不好的后果却又很严重。今后我也不可能经常来这个项目部，你要尽快适应新的环境，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反映就是。这算是给你的尚方宝剑。”

“我知道了，陆总！”木木不想空洞地表决心，对于工作，她一向秉持多做少说原则。

“伤好了吗？”陆子轩想到这几天忙，没顾得上问木木的伤情，问道。

“好了，谢谢！”木木说。

“谢我什么，你受伤我也没时间过问，谢你的朋友，一直照顾你。”陆子轩说。

“都要谢！”木木说，想到陆子轩刚好提到叶森，正好趁热打铁说说租房的事。于是话锋一转，道：“陆总，我还是想搬到叶森那里去住。现在是旅游旺季，我住酒店实在是太浪费了。那里离海湾也更近一些，我也有个伴。”说毕，留心着陆子轩的反应。

“酒店本身就是公司的资产，你住的地方本来也公司常年保留的，你住怎么能说浪费呢？陆海并不在乎一个房间的收益。”陆子轩说。

“可我在乎！我不能接受那么高规格的接待标准，我会住不安心，会影响心情，会——会寝食难安！”这是木木的心里话。

“要说得那么严重吗？”林子轩不以为然地说，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明天我去看看，合适的话，公司就给你租下来，这样你也好安心工作。”

“真的！？太好了！谢谢啊，陆总！！”木木没想到陆子轩会这么说，真的是心花怒放。

看到木木这么开心，陆子轩也很高兴。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江若盈的，说已经准备好午饭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陆子轩回答说马上。然后抱歉地对木木说：“不好意思，本来答应周末陪她去爬山的，却带你来看办公室了。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然后就得回去了，不能请你吃午饭了。”

木木也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了，马上说：“那我就在这里下好了，刚好可以领略下这里的风景。”怕陆子轩有顾虑，又说：“叶森家离这里很近，我还可以要他来陪我。”

“呃，那你现在打他电话，他来我就把你放下来。”陆子轩说。

“好吧！”木木本来是想让陆子轩把她放下来，才拉叶森做借口的，现在只好掏出手机给叶森打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叶森果然很爽快地表示马上就来。

“好了，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木木挂了电话，对陆子轩说。

陆子轩闻言把车缓缓靠边停下，看木木下了车，说：“万一他没来呢？”

“不会的。”木木自信满满地说，关上车门挥手跟陆子轩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