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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洲佚志》第41章 循鹤翔青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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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了郢都,宛转石间,山峦陡起。

行了几日,此时正至山麓,顺其陉行,待过了鹤断峰,便入籍周城了。

几日间朱流毓泯默少言,此刻众人于山麓间游走歇息,她亦只是端坐在马车内,双手倚于窗棂上,游神远眺。

江胥泽掀开帷帐上了马车,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朱流毓。流毓只不声不响地接过,怔然不语。

江胥泽叹了口气,流毓怏怏不乐已有一段时日,他知晓她是为宿西途之溘然长逝而悲悯郁苦,与她说话逗趣她也只是怏怏不乐地回以只言片语,他虽心中焦急,但只觉无计可施。

寂了良久,江胥泽见朱流毓神色悒悒,终是唤了她一声。

“小姑娘?”

“嗯?”朱流毓无精打采地应道。

“向南行个半里,有道溪流,沿路景致倒算得上怡人,我们去散个步,如何?”

朱流毓歪了歪头,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江胥泽顿了顿,掀开帷帐下了马车。却又对朱流毓伸出了手,道:“小姑娘,终日郁寡,我很是担心。来,跟我出去走走吧。”

朱流毓这才坐直了身躯,望向了江胥泽。

眸光湛湛,他向她伸出手来。

朱流毓顿了一瞬,迟疑地覆上了他的手,江胥泽一笑,攥紧之后,却没有放开。

沿路不过是些葱茏灌木,说不上葳蕤撼神,亦算不得精巧绮丽,只二人携手同行,竟生出了丝丝风致。

朱流毓满腹心神,皆牵于指端,江胥泽冰凉而宽广的掌心牢牢裹住她的手,惠风和畅,她渐觉这煦日微风,虚幻迷离。

“可是犹在为宿西途之死伤心?”

他问得突然,朱流毓心神猛然一颤,待回过神来,方低低应了一声。

“是为何故,竟如此郁结难抒?”他却缓缓问道。

朱流毓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朱流毓,只目视前方。朱流毓垂下了头颅,任思绪万千,游走吞噬,一时之间却没有作答。

不过倏尔,二人便近了溪岸。江胥泽顿住了脚步,站在朱流毓面前。朱流毓抬眸望去,他的眸光如他身后的溪水,澄澈温润,只待她倾诉心绪。

微风悠漾,吹起朱流毓耳畔的一缕发丝,江胥泽用另一只手缠住它,将其轻轻地别在了流毓的耳后。江胥泽凝眸望着朱流毓,微风轻抚过她紧蹙的眉头,颤动的眼睑,挺直的鼻梁,以及寡淡微抿的唇。他不禁心弦一动。

“与我说说,嗯?”他道。

朱流毓顿了半晌,犹是趑趄嗫嚅。

“流毓。”他压低了嗓音唤了声她的名字。

朱流毓垂下了眼睑,终是将噎了满喉的情绪倾泄了出来。

“这几日,我常想,如若我没有在出山前叫上了他,又或许……我没有让他去为那韦照影驾马车,甚至……若是我没有救韦照影,是不是他便不会死?我……”她猛然止住了话语,只觉心神波澜又起。

江胥泽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只觉一阵心悸。他知她抑郁寡欢,却不知她竟是这般自责懊恼。

耳边有流水淙淙,他望着眼前纤弱而悲郁的少女,低声道:“小姑娘,你看身后的流水。”

待朱流毓将漾着粼光的双眸向那溪流望去,他又道:“流水不复回,往者不可谏。”

“而诸事如流水,流毓,宿西途之死已成定数,纵是思及再多的如果,亦不过是枉然徒劳。”

溪流潺潺,奔腾不息。朱流毓睁大双眼望着这溪流,她自是知已成定数,无力挽回,只这几日,懊恼悲戚时不时将她笼罩,她却无力涤荡清明。

江胥泽察她神色,见她眉目未舒,心腔亦随之拧成一团。想了片刻,忽而一手结印,霎时一片银光于指端流走,刹那便结成了一枚纸鹤。

他将纸鹤端到了朱流毓眼前,说道:“来,吹口气?”

朱流毓不知他是何用意,轻轻吹了口气。

“闭上眼睛?”

朱流毓顿了顿,仍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甫一闭上眼睛,却觉眼前非朦胧黑暗,竟是一片明媚。耳边有扑棱之声传入,耳目加以感悟,她竟似化身为纸鹤,震翅飞去。

溪流琤琮,蜿蜒流转,灌木丛生,掩日藏光。她的神思附于纸鹤之上,望着站在溪流边的自己与江胥泽,端是諔诡妙谲。

“江胥泽……”她正欲睁开双眼,一只冰凉的手便覆在了她的眼上。透过纸鹤望去,江胥泽嘴角含笑,似有一腔柔情满溢。

她定下心来,顺势任由神思随纸鹤挥舞双翼,盘旋游走。渐而循着溪流,愈行愈远。

沿途景致无甚新奇,只意识附于纸鹤之上,奇诡虚幻,竟是十分有趣。不知不觉,神思竟顺着纸鹤到了溪流另一端。

却见慕垂庭、林裁风与瞿周游三人正于此处,乍观之下,但觉三人似在争执。朱流毓无意窥视,正欲旋身离去,却听闻那林裁风蓦地叱道:“当年之事,朱流毓是咎由自取,你现下来问垂庭这番话语又是作甚?”

瞿周游倔强地将目光移向了被林裁风隐于身后、垂头不语的慕垂庭,道:“我在问她!何需你来多言!”

……

朱流毓一笑,不再掷投神思于他们之间的纷扰争执,只震翅回旋,却觉江胥泽冰凉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眼前犹有微光拂过,她却好像听见,江胥泽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心下一慌,猛然睁开双眼,纸鹤于她睁眼刹那,化为齑粉。

却见江胥泽捂住心口,凝眉不虞,竟慢慢弯下了身子。她焦急不已,忙扶住他询问,却在触及他散着丝丝彻骨凉意的身躯时,陡然一惊。

朱流毓倏尔之间,便回过神来。她忙扶着江胥泽坐下,查看心腔,果不其然,气息奄奄,一片寒凉。

她当下便凝聚神息,几轮逡巡,江胥泽渐而缓了呼吸,她方稍稍放下了高悬的心。一碰,心腔已然回暖,手下的心脏亦重而沉稳有力。

江胥泽面色苍白,虚弱不堪。此刻他费力抬起手来,覆上了朱流毓查探他心腔的手,道:“又劳你费心了,小姑娘。”

朱流毓手一滞,眼睑颤动,忽而风清雨霁。

此刻感知的这颗跳动的心脏,那不知去处的林琴客与梼杌,还有枉死的宿西途,桩桩件件,皆要她去探求声讨。

往者虽不可谏,但来者犹可追。

郁寡愁绪,她应抛诸脑后;行路为何,她不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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