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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朱颜》第十一章 巧夜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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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吕峤入金陵城,正赶上天降暴雨。

吕道先与穆朝骠骑大将军在城门外十里处迎吴王队伍,也被这场失魂雨淋了个透,个个落汤鸡似的,好不晦气。按礼,吴王只能带两百人内的亲卫进城,可吕峤这个人,天生喜好大排场,又时常想着要给魏愈这个女婿一点丈人威压,原本魏愈要分封月族为属国这事,他心里头就存了气,这次故意带了三千吴国精兵来朝,个个精壮有力。

这次来迎吕峤的骠骑大将军叫魏雅,是穆室的宗室子弟。他看到吕峤身后整齐有致的精兵,不禁皱起了眉头。吕峤这老狐狸,存心要来示威,竟丝毫不将大穆放在眼内了。

吕道先脸上也讪讪的,可一想到前天夫人回家后提及的那件大事,瞬间又觉得父亲做得极好。他暗自希望皇宫里头的魏愈能看到吴国的实力,放下撤国去封的想法,最好大家便从此相安无事,他也不用当质子当得担惊受怕。

一行人去朝见了魏愈后,吕道先便送吕峤去吴王行宫。说是行宫,毕竟是属王身份,式样规格都比穆帝低三个等级,行宫的规模也不大,和穆朝的王府相差不多。

魏迦南早就在吴王行宫里等着,何氏陪在她身边,一同坐在堂上的,竟然还有月姬曾经的贴身侍女珠珠儿。她已改穿穆朝衣裙,一袭袒领半臂葱绿高腰襦裙,衬得她十分青葱活泼。她也白,与月姬的白里透着点冷不相同,她是白里透红,微微有点儿发胖,年纪不大,圆圆的脸儿十分讨喜。

“珠珠儿,待会儿见到祖父,还记得昨晚阿娘教你的穆礼吗?”

珠珠儿懂事地点了点头,“记得哩,还要少说话,要对祖爷笑。”她穆话说得不好,还有点改不过来的乡音,一说话,何氏就皱起了眉。

魏迦南一边看着她二人,喝了口落葵递过来的羊奶。怎么着,何氏还真的将人认做义女了啊,还带来见祖父,这是想入吴王宗庙?

她这质子小舅,成亲十几年了,膝下依旧空虚,金陵城内都传是何氏误了吕家的子嗣。惜时魏迦南的亲娘在世,也曾给吕道先密识过不少世家的庶女,要说给吕道先当侧夫人,可都被他们夫妇一一拒绝了。这次认义女行事高调,魏迦南原先想他们不过是想透过珠珠儿去拉拢、控制月姬,现在看来,或许还存了些别的心思。

她冷眼细看何氏与珠珠儿的相处动静,正在心里推演人家的行动,便听到门外仪官唱:“吴王到——”

她一时欢喜,也顾不上何氏母女,提起裙子便往门外扑去。

“外祖父!”

“我的温温!”

吕峤接住朝他扑来的魏迦南,他常年习武,双手十分有力,竟然能将魏迦南从腋下托住,举高至半空,“还是这么轻飘飘的,你爹没给你饱饭吃么?”

跟着吕峤过来的黄门听他这样编排当朝帝君,脸一下子就白了。环顾四周,都是吴国的人,忍了半天还是没说话。

魏迦南咯咯地笑个不停,“爹爹对温温最好了,倒是外祖父,成日介想着温温要胖成猪。”

何氏与珠珠儿此时也到了吕峤跟前,二人双双下拜,按穆礼对吕峤行了大礼。吕峤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行了。子真在路上和我说了,想你们夫妻二人这么多年仍然子息缘薄,认了这位姑娘,冲点喜也是好。望她脚运好,能给你们送来亲儿。”

说完,让随行的吴国女官拿金锞子赏了珠珠儿,便拖着魏迦南去行宫里的校场,要检查魏迦南的学武成果。原来这个吕峤在南边,算是个特例,他是少有的以武立国君王,上位以来大力改善了吴国的兵力,不但自己习武,还鼓励皇族习武,就连魏迦南对武的兴致,也是源袭于他。

他们一爷一孙高高兴兴的去了,剩下何氏在旁,欲言又止。吕道先见她这样,连忙朝她摇了摇头,踱到她身边,暗里指了指魏迦南与魏愈派来的黄门,悄声说,“今晚再论。”

桓憾那边,不过午就得了消息,说吕峤大摇大摆的带来了三千精兵,驻扎在金陵城外十里处,向魏愈耀武扬威。作为一位帝君,他易地而处地想了想,不禁很是同情起魏愈来。

“嗳,南边共主不好当啊。还是咱燕地好,就一家门庭,省却不少烦心事。”

王将之听了他的话,凉凉地说,“南边偏安,岁贡十胡,骨气上自然是矮一截的。”

桓憾对他微微侧目,“六郎好毒的口舌。”

冯沅却在旁一笑,“软语酥,温柔乡,自然是很磨灭斗志,希望我们的蒙面朋友也没什么斗志了,不要浪费大家时间才好。”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面前的门,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房间。

这房间是密封的,里面极黑,骤然被人开了门,阳光泻入,里面一个躺在茅草堆上的人骤然见光,十分不适应,扭头闭上了眼。

他是四天前于金陵城外刺杀王焘的刺客。

桓憾领着其余二人进了暗室,王将之却不关门,他径自走上前,执起刺客脑后长发,将他拖到门前阳光最盛处,押着他面对阳光。那刺客在黑暗中关了四天,如何受得住这阳光,双眼瞬间便淌下泪来,十分刺痛。又因这缘故,睁不开眼,就连进来的是谁都看不清。

“你们要杀就杀,这样折辱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刺客饿了四天,已是极限,根本就无从反抗。王将之笑了一声,“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是你的主人家怕你口不严,又到我们落花阁挂了单,让我们来叫你闭嘴的。”

落花阁是江湖上一处有名头的杀手组织,给钱便办事。王将之为了问刺客的话,便借了他们的名来做筏子,还好那阁主与王家还算有点交情,想来不会生气吧?

桓憾与冯沅没有出声,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是他们三人商定好的计策,刺客是听过他们的声音的,一说话,便该暴露了。

那刺客呸了一口,“想哄我说出真相?你还嫩了点,装什么是我主人家派你们来?我家主公从不沾染江湖那些草莽寒族,落花阁什么身份,也配与我主公做生意。”

“哦?”王将之饶有趣味地说,“前些日子,阁中才接下了匈奴王刺匈奴左相的生意,又有一宗随太子刺随宫桦婕妤的单子,怎么,你主公竟比这些个天潢贵胄尚要高贵不成?”

那刺客脸色一白,梗着脖子说,“你杀了我吧。”,然后紧紧闭上了嘴。

忽然,门外一阵喧哗,“大胆贼子,竟然敢青天白日下劫人!”,随后,刺客只听见耳旁兵兵丁丁的,似是有人打斗了起来。厮杀声响起来后不久,他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是桓憾:“他们同伙来劫,跟着这个同伙去一窝端,这个再无用处,杀了!”

接着,刺客只感到耳边一阵疾风,他想滚地躲开,但饿了数日的身子早已放软,哪里能躲?下一瞬心口一热,竟然是被长剑穿胸而过。

在失去意识前一秒,刺客脑海中闪过唯一的念头是:“我要死了。”

过了不知多久,刺客竟然又醒了。他是被痛醒的,只觉得胸前肋骨处锥心的痛,他躺在地上,勉力抬头张望,仿佛是天已入黑,不远处有房间点了灯,耳边听到一阵一阵的丝竹乐声,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可他的双眼却朦朦胧胧的,他一想,便猜到双眼应该是白天时被落花阁的人伤了。

“啊——”

忽然,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他见到一双绣了百色蝴蝶的花鞋朝他跑来,“这位官人,是怎的了?!”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

“我——”刺客尚未说话,那女子便捂住嘴惊呼了一声,“你、你该不会是前天跑掉了的小倌吧?”

刺客:……

尤是一身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他额上也不禁滴下冷汗。试问他这彪悍的体格,哪里像个小倌了?他心念电转,猜这年轻女子是不是敌人设下的局。

那女子却兀自说了下去,“我就说,怎么能从十胡里掳一个男子来当凤倌,虽说凤倌是小倌里只当上面的,也……诶诶诶,他们还打你?你受了很重的伤!”

刺客心里理了理女子的话,大致想到此地乃南风馆,她是个后厨里做点心的厨娘。他非胡人,却有胡人血脉——他那匈奴爹当年强了他娘,他娘逃回穆朝,生下的他。因此面相里,多少带有点胡人的影子。

“唉,可怜见的。受这等的罪何苦来,反正当凤倌是你快活而已,还不如从了他们呢。”厨娘又摸了摸他的伤口,转身就想走。求生欲让刺客在厨娘离开前的一瞬顾不得心中许多的疑虑,急急张口,“这位娘子,能否给我一口热汤。我已四日没进过米水,如今受了重伤,眼看快要熬不住了……”

厨娘唬了一跳,原本想不理他的,却又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转身去厨房里端了一碗肉汤给刺客喝了,然后说,她也不想惹麻烦,丢给刺客一瓶铁打油,便飞也似的跑了。

那刺客喝了肉汤,有了些力气,便开始坐着调匀内息。这房间十分昏暗,是处茅草房。他想,那个捉他进城的人应该是将他藏在南风馆里,如今以为他死了,便去追落花阁的。早前那一剑,虽刺中了他的胸口,却偏了,没伤及要害,真是天不绝命。

如是又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丝竹乐声皆停了,万籁俱寂。应该是夜已深沉,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双眼依然模糊不清,万幸尚能辩物,他便摸索着出了暗房。带他进来的那支人马不知还会不会来这里寻他,如想要活下去,就应该马上离开此处。

他出了房间,发现自己在一个脏乱的后院里,遍地都是马粪。踩着马粪,打开后院门,他跌跌撞撞的跑了出街。

桓憾咬了根禾杆,坐在瓦顶上,最早发现他跑出来。

“嗳,来了。”他回头对冯沅与王将之说,那两人正在对月饮酒,一杯也没分给他。

“哦,比预计中晚了大半个时辰。”王将之把酒囊往腰上一挂,站起来,看着跑到街上的刺客。

“你们说他要去哪?”

“找巡夜官兵。”王将之淡淡地说。“穆朝武将用刀,是统一的样式,长一尺半,刀柄上三颗凸起棱纹铁石,我今天看过了,他手掌中恰好有三个老茧,与穆刀棱吻铁石的位置相同。今天我故意用落花阁去试他,九州大地上,从来没与落花阁做过生意的,只有大穆。他是大穆朝廷里的人。”

果然,那刺客跌跌撞撞地走出着,尚未出这条巷,便遇上了巡夜的不良人。

“什么人?!”那不良人先是大声呵斥,继而刺客从身上不知摸出了什么,三个巡夜不良人看到后连忙下跪,然后搀扶着刺客离开了。

冯沅脸色冷峻,王将之面上看着也十分难看。

桓憾噗的吐掉嘴里禾秆,“哟哟,看样子是魏愈要杀你们王家的大学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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