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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华章》第一百零五章 风尘女传讯救拯王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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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凶讯传至北平王府,燕王的十二弟湘王朱柏因不堪受辱于奴仆之辈,亲手放火引燃殿阁,与众妃妾自焚赴死。这位性情刚烈的亲王,用最极端的方式向朝廷,向他的侄子建文帝宣示了对削藩的抵制与抗议,可朝廷似乎对他的死并无多少触动,朱允炆更是御笔一挥,钦准了朝臣对湘王拟定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谥号。

燕王独立暗室内,忆起父皇晏驾,诸藩王回京奔丧,却被阻隔在京城城关。那时,他尚与湘王并辔一同反讥建文辅臣黄子澄的无理阻挠,而今竟与十二弟阴阳相隔,不禁悲从中来,无声地淌下两行热泪。

妙弋举着灯烛自房外轻轻推门而入,他听得脚步声便知是何人入内,忙微低下头,以袖角飞快揩干泪水。她拨亮灯芯,罩上缃色灯罩,霎时间满室亮起暖意融融的柔光,而后缓步走至他身旁,甫一看到他尽力克制的悲怆神色,便心疼到情难自抑,一任眼泪夺眶而出。

朱棣见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她泣声道:“十二弟,他才二十八岁,怎么就选择了自戕?”

朱棣轻抚她的背,沉郁地道:“当年十二弟也曾与楚伐蛮,久历战阵,是个勇武豪侠,宁折不弯的汉子。我不能理解,陛下为何给十二弟恶谥为‘戾’,他怎能如此折辱十二弟,那可是他的皇叔!”

妙弋从他怀中抬起泪眼,喃喃地道:“道衍说的不错,一定是陛下身边的辅臣出了问题,他被彻底蒙蔽了,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皇叔。”

朱棣如何不知现今左右陛下施政的辅臣,诸如齐泰,黄子澄之流,便是削藩的主要推手。他眼中的狠切却转瞬而逝,寥落地道:“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炽儿、煦儿和燧儿尚在京中,儿子们如今成了黄子澄随时用来胁迫于我的质子。若有一日,陛下要削夺我的藩地,我也唯有坐以待毙。”

无限悲凉之感侵袭着妙弋的心,她牵挂着被扣留京城的三子,也为朱棣被要挟掣肘到一筹莫展而痛心伤臆。二人温情相拥,仿佛只有在彼此怀中,才能真正令同心合意的两个人在内外惶怖,大厦将倾般的磨难中极力做到平心定气,夷然自若。

却说那被太后吕姮在盛怒之下投进暴室的祝央央,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皮肉之苦后,终于得释,如今归在银湖手下,专做洒扫庭除,搬东运西的粗使活计。以她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甘于被禁锢在深宫之中一直碌碌无为下去,她原本是有机会接近世子和郡王的女人啊!

央央暗中留意到,陛下每日晨昏都会来太后宫中请安,从未间断,她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日,她淡扫蛾眉,巧妆时样打扮,特意在陛下驾临之时,搬着一盆雀梅盆景,作势从台阶上滑倒。盆景应声而碎,她的手也被瓷片划伤,就在她跌坐地下惊呼痛吟的当儿,一截明黄绣入海云龙纹龙袍袍角映进她的余光。她心跳加速,怯怯地抬头看向他。在允炆眼里,这瑟缩在地的小宫女犹如受惊的小鹿,极大地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他双手将她扶起,见她伤了手掌,便从怀内摸出黄绢,动作轻缓地替她包扎妥当。

央央十分娇态,媚眼含羞,对允炆道:“久闻陛下宽仁恤下,尤其善待宫人,今日得幸竟遇天恩垂顾,奴婢感激不尽。”

她的音色犹如莺啼般悦耳动听,允炆不觉多看了她两眼,在与她娇韵的眸光相遇时,她竟毫不避忌,笑得更为蛊媚。

吕姮恰从窗内瞥见央央对自己的儿子倚娇作媚,卖弄风情,气不打一处来,啐道:“真真是风流娼妓性格,居然连陛下也敢勾引,本宫真是小瞧你了!”

当夜,吕姮便着心腹太监将祝央央秘密送去宣威将军府。执事太监在将军府后门与荆韬接头,鬼鬼祟祟地对他道:“荆将军,这丫头不听话,得罪了太后娘娘,娘娘吩咐交由您发落。”

荆韬眼珠一转,问道:“公公是说,交给我?”

那太监阴笑着道:“本就是从将军手里借去的人儿,自然该交还给您。”

荆韬如同捡回大便宜一般乐开了怀,悄咪咪地从轿厢内将捆缚了手脚的央央抱入偏院。自此,央央便如坠入炼狱一般,苦不堪言,她心气虽高,也架不住拳脚相加的毒打和缺水断粮的熬磨,终于,她屈服在荆韬的淫威之下,成为他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偏有一日,吕嫣在外提早结束了应酬,回到府中左右寻不见荆韬,却从下人那惊慌不定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下人将她引至府中一处荒僻的偏院外……

荆韬提着裤子滚落床下,因不敢面对怒极的夫人,竟夺门而逃。吕嫣便把满腹的怒怨尽数倾泻在央央身上,她嫌撕打得不解恨,顺手捡起荆韬落在地上的革带,没头没脑地抽打向披头散发的央央,院外下人闻得房内传出的凄厉惨叫声,各个噤若寒蝉。

吕嫣打累了,命人将伤痕累累的央央带去自己寝阁继续折磨。荆韬哪敢多管,只要夫人不来找他算账,他压根不敢再打央央的主意。于是,在吕嫣寝阁内外,时常能看到一个跪行着的婢女,做着最脏最累的重活,府中任何一个下人都能对她动辄打骂,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被掌掴而留下的红印。

说巧不巧,太后亲临将军府与妹妹妹夫闭门密谈要事,那被虐罚只能以膝盖跪地行走的央央正趴在房后擦洗地砖,隐隐约约听得屋内几个声音在低低地密谋将于翌日暗杀燕世子三兄弟。

央央惊骇万分,爬行着退离,却在将出院门时被一粗鄙的家丁挡住去路,那家丁见四下无人,心生邪念,骂骂咧咧地指责央央懒惰怠工,不由分说将她拖拽至院墙外的灌木丛里,一面在她身上胡乱掐摸,一面威迫道:“你最好配合点儿,夫人早有明示,收拾你这贱婢无需请示禀报。”

央央奋力挣扎,想要逃出那家丁的魔掌,他一脚踏在她胸前,扯住她蓬乱的头发,淫笑着道:“听闻你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极会伺候人,你若是让我高兴了,今后我自会庇护你,让你在府内好过一些。”

说着便将整个身子压了上来,央央执意不从,无奈他力气太大,怎么也推搡不开,情急之下,她一只手寻摸到散布在草丛里的石块,对准他的后脑用尽全力打将下去。他霎时便没了动静,央央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正欲逃离,忽然想起方才窃听到的密事,她一不做二不休,拽下家丁腰带上悬着的通行腰牌,整理过鬓发衣衫,自仆役出入的偏门混出府去。

央央来不及感受片刻自由,一路狂奔向魏国公府,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给高炽报信。她始终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太后为何非要置燕世子于死地,他明明是那么纯净美好的存在!她窝在府外街巷不起眼的角落,直等到高炽骑着马漫行归来,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上前,紧紧抓住马嚼头。

高炽惊讶地看向这当街阻路之人,若非她自报家门,他竟没看出立在马前,弱不胜衣的女子便是太后宫中侍女祝央央。许久未见,她竟玉减香消到难于辨识的地步,因见她似有何要事相告,遂下马与她行至僻静地方,听她一五一十尽诉情由。

高炽眼中闪过些许迷惘,抬头望了望天色,果决地道:“居放前几日还劝我尽快秘密离京,看来今日势在必行。央央,你在此处等我,你泄露了机密,太后定难容你,我去叫两个弟弟来,我们一道赶在日落关闭城门前出京。”

就在他进府不久,街面上忽有一伙仆役模样的人朝央央立身之处急寻而来,为首捂着后脑气势汹汹的,正是那龌龊的家丁。央央未料他们这么快便出动寻她,惊慌失措地跑向街巷拐角,混入那人流密集的街衢。

待到高炽打马转回原地,遍寻不见央央身影,他踟蹰良久,不肯离去,高煦和高燧立住马等候多时,焦急催促,他才犹疑着与弟弟们飞马离去。

辉祖很快得报,世子三兄弟牵走了马房三匹上佳千里马,声称前去马场赛马球,而辉祖却敏锐地觉察到,外甥们极有可能奔城外而去,极有可能要私自离京赶回藩地。陛下曾反复叮咛,务必看牢燕王三子,否则将于削藩不利,他亦承诺不负陛下所托,如今三兄弟一同离府,怎不令他起疑?他当即领一队轻骑追踪而去,终于在出城三四十里地后,遥遥望见挥鞭驰奔的三兄弟。

亲兵疾声呼唤,奈何三人充耳不闻,反而一路狂飙。辉祖只得操起弓箭,瞄准落在最后马匹的后腿一箭射出。马腿中箭,侧翻倒地,随之滚落马鞍的正是三弟高燧。

眼见小弟落马,高炽和高煦毫不犹豫地回马而至,将他与骑兵们隔开。辉祖看这弟兄三个不离不弃,欣慰之余又道:“何地的马场需要出城几十里地?你们随我回府去。”

高炽在马背上拱手道:“想必舅父已知晓我们的目的,炽儿恳请您网开一面,准予放行。”

辉祖似乎不为所动,道:“你们只有留在魏国公府才最为安全,舅父答应过你们的母妃,会护你们平安周全。”

高炽便将太后与宣威将军合谋预行暗杀,却不慎走漏风声一事和盘托出,他问辉祖道:“舅父袒护之情,我们兄弟都明白,可若是太后和陛下降旨,因削藩不畅,为杀一儆百,留京质子格杀勿论。到那时,舅父又该如何抉择?”

辉祖深知陛下削藩的决心,高炽所言亦是令他夜不能寐,忧虑挂心之事,但他心中早有答案,甚是坚决地道:“我是你们的舅父,纵是豁出身家性命,也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高炽动之以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舅父,何至要豁出身家性命?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离去,陛下若追责,也只会判定为监视不力之过,却再也没有了生死攸关的隐患。”

辉祖半晌不语,似有所触动,高煦情知舅父面冷心软,宜用亲情感化,便驱马向前,道:“舅父,太后明日便要对您的外甥们下手,您再犹豫下去,母妃可就要痛失三子了!”

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占了上风,辉祖调转马头,背对向他们。高煦生怕舅父反悔,伸手将三弟拽上自己的马背,与高炽互换了眼色,霎时间,两骑风驰电掣般地奔离无踪。

再也听不到远去的马蹄声响,辉祖猛然想起陛下的削藩大计,口内叫道:“唉呀,不好!”回马眺望远方,哪里还能看得见外甥们的身影。他暗忖一刻,对随行亲兵发令,绝不准许将今日放走燕王王嗣之事对外泄露半句,违抗者必诛之!而后,他自腰间拔出长剑,说时迟那时快,朝着自己的左上臂狠狠划下……

次日,辉祖脱下官帽,吊着伤臂入大内早朝,向陛下面陈道:“罪臣万死,燕王三子蓄谋遁逃,臣发觉后出城追赶捉拿,却遇暴力拒捕,被他三人逃脱,臣愧悔无极,请陛下免去臣的官职,从重责罚。”

失去质子之事一经曝出,朝野一片哗然,龙椅上的允炆沉吟片刻,出乎辉祖意料地道:“卿乃国朝重臣,又向来支持朕削藩之计,质子外逃的事不能怨卿,更何况卿还在全力追捕之时受了外伤。辞官的事,无需再言。”

辉祖始知陛下宽宏,更为他徇私助三甥出逃,又拔剑自伤洗脱自身嫌疑而悲愧交加,无地自处。散朝后,他满腹心事地回到徐氏宗祠,想要在父亲灵位前悔过自忏,不意正遇着女儿若漪从堂内走出,朝她问道:“你怎会在此?”

若漪朝父亲行了礼,回道:“爹,我每日此时都会来祠堂给祖父上香的。”

辉祖知女儿这般有孝心,倍感慰藉,夸赞不已。若漪搀着父亲迈入祠堂,殷勤地点起三支柱香,交在父亲手上。辉祖跪拜默祝良久,心中犹难平静,忽听若漪在身后轻声道:“爹,女儿有一事,想请爹爹答允。”

辉祖起身看向她,正要听她述说事由,她竟扑通跪倒地上,郑重其事地道:“女儿恳请爹爹将我生母的牌位迁进宗祠,以全女儿四时供奉生身之母的孝心。”

辉祖有些惊讶,若漪竟是清楚她的身世的,她为生母而有了这份心思,说明已然成熟长大。他时常觉得,较之其他弟弟妹妹,长女若漪是内敛稳重的,这一特质倒与她母亲寒漪很是相似。如今,她想要请回寒漪牌位,定已经过深思熟虑。

他不想让女儿失望,可又深知此事是老夫人的底线,断不能轻易触及,考虑再三才道:“若漪,你想要回报生母亲恩,这是好的,但是因为一些由来已久的原因,爹暂时还不能将她的牌位请入宗祠。”

若漪立时变得激动起来,追问道:“为什么,因为祖母不同意吗?她与我娘究竟有何过节,时至今日都不肯接纳我娘亲?”

辉祖很是伤神,他不知女儿到底知道多少寒漪生前之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同她解释一切,更怕当年复杂的旧事会伤害到女儿,便苦口相劝道:“若漪啊,你记着,望风捕影之事多不足信,你娘是个很好的女人,她对你的祖母也很尊敬。给爹一些时间,等你年岁再大一点,更懂事一些的时候,爹再为你解答所有的疑问。”

若漪无话可说,她心情低落,又无人可以倾诉,府苑这么大,竟无一处供她疗愈心伤之地。她偷溜出府,漫无目的地徘徊在繁闹的街市上,突然,一顶华贵的软轿在她对面停下,随轿同行的侍女挑开轿帘,宣威将军夫人吕嫣从轿中行出,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

吕嫣是她养母卿宁的好友,京中贵眷聚会应酬,逢年过节入宫饮宴之时,都曾与她相见。若漪称其吕夫人,恭敬向她见礼,吕嫣亲热地挽住她,笑道:“远远看见像你,便命轿夫停来你跟前,这是咱们两个的缘分哪。若漪,你怎会独自在这街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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