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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华章》第一百零四章 海雨天风建文帝削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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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理亏的高煦被舅父管教得服服帖帖,允恭为使他彻底悔悟,从而有所长进,责令他面壁罚跪,抄写家规家训百遍,甚至连晚饭也未叫下人送去戒堂。

不知内情的祝央央照旧精心妆扮,魅惑十足地去赴约,岂知她苦等在山道上大半日,也未见到高阳郡王的身影。吕姮的毒计再次落空,气急败坏地连掴央央数记耳光,大骂其无能,将她投入暴室惩戒。

连续数日,允炆的御案上堆积着参劾各地藩王僭越不法的奏章,他因心中多有顾忌,一直按下未予批复。早朝时,齐泰、黄子澄等数位朝臣竟联名上奏,直言藩王势大,拥兵自重,且远在边地难以辖制,纷纷提出削藩建议。允炆尚未考虑清楚,亦觉自己登基时日不长,这么快便要削藩,岂不是要与众皇叔闹不和?他便以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为由,搁置下此事。

谏官们不甘心,又在隔日的小朝会上再次议起削藩事宜,这一次,允炆没有排斥,认真听取了臣子们的建议。他见班行之首的魏国公始终未发一言,便问起他的意见。此时的徐允恭为避新帝允炆名字里‘允’字之讳,已更名为徐辉祖。忽被陛下点到,辉祖尚有些神思出离,他恭敬道:“陛下,臣的长姐是燕王妃,臣与燕王乃是郎舅关系,出于避嫌,臣便不参与讨论削藩之事了。”

允炆和颜悦色道:“魏国公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无需避嫌,朕想听听你对削藩的看法。”

辉祖肃立拱揖道:“臣谢陛下信任。据臣所知,地处边境的几位藩王,手下所辖三护卫,再加上封地可供调遣的各卫所军队,能够节制的总兵力高达四十万以上。再者,藩王们有干预地方行政事务的权力,皆富可敌国,对京师,对陛下实有不小的威胁,因此,臣赞成削藩,消除隐患。”

允炆赞许地点头道:“魏国公言之有理,可要削去藩王们的军事权和行政权,便会直接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怕是不易啊。”

兵部尚书齐泰铿锵有力地道:“陛下,自古以来削藩之策势在必行,西汉景帝,李唐王朝,都曾为保护中央权威而下令削藩。陛下不必过分忧虑,只要操纵适宜,则事定能成。”

允炆心有所动,看着堂下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决意大刀阔斧地干一场。他精神抖擞地从御座起身,步向群臣之中,说出困扰于心的疑问,“众卿以为,在削藩次序上,当如何考量?”

齐泰奏道:“臣认为,应当先从实力最强的燕王开始。”

立时有大臣反对,道:“不妥,或可先改燕王封地于南昌,便可大大削弱其有生力量。”

翰林学士黄子澄当即反驳道:“燕王守边,一向有功无过,为让天下人信服,应先对犯有过失的藩王入手。”

殿外阶下,两排明亮的灯笼后停落着太后仪仗,吕姮在殿门旁静候,准备给儿子送些药膳补品,却恰将廷议听在耳中。允炆最终决定采纳黄子澄的建议,授意臣下收罗各藩王罪证,上达天听。

吕姮趁着进膳之机,在允炆耳边大谈特谈起当年因梅选侍之死被周王朱橚劫持,险被暗杀之事来,她不无悲愤地道:“周王罪状,罄竹难书,允炆,你要削藩,当从周王开始,他与燕王乃同母兄弟,断不能叫他二人联起手来,否则将更难对付啊。”

允炆深以为然,他饮下最后一口参汤,接过吕姮递来的绢帕,拭着口唇,道:“母后所言极是,能与燕王串通一气者,除了开封府的周王以外,还有大同府的代王,那代王妃正是燕王妃的亲妹妹,如此亲近的关系,叫儿臣不敢不防。”

吕姮喜出望外,大赞允炆外宽内深,远胜其父,又欣慰道:“先帝果真没有选错继承人,我的允炆才是真正多谋善断,策无遗算的帝王之才。”

不久后,有言官参劾,从周王次子汝南王朱有爋处探知其父有谋反之举,朝廷很快做出应对,派遣曹国公李景隆以备边之名,途经周王封地开封府,一举将王室阖家羁押回京,贬为庶民,迁往云南不毛之地。

消息传至北平府的那一刻,燕王拍案而起,悲愤填膺。传奏此讯的朱能哽恨道:“汝南王朱有爋年仅十岁,一个孩童戏称父王有谋反之举,竟叫朝廷纲挈目张,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周王贬成庶人,发配云南蒙化。”

燕王怒形于色,道:“这分明是早有预谋,究竟是何人要害五弟!”他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着,疾声命三宝研墨,即刻要上疏朝廷为周王开脱罪责,还未写就,却闻护卫通报,“庆寿寺住持道衍法师求见。”

燕王即命请入,吩咐赐座,其间仍笔不停缀,似要把满腔不平尽书纸上。道衍目光炯炯,也不落座,在王座前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奉劝殿下勿要白费功夫,陛下即便看了您的奏疏,也是于事无补。”

燕王停笔,不解地望着道衍,道:“大师怎的这般肯定?周王是我亲弟,他被奸人所害,蒙受不白之冤,朝廷失察,竟将他贬为庶民,无论如何,本王都要替五弟正名。”

道衍朗声笑着,下巴上稀疏灰白的胡须也随之抖动起来,见燕王愈加疑惑,便笃定地道:“老衲此行就是来告知殿下,那坑害周王惨遭废黜,流徙他方之人究竟为谁。”

燕王霍然起身,急切地道:“大师快请讲,本王恨不能手刃那奸贼。”

道衍面上带笑,却语出惊人,只听他掷地有声地道:“陛下真正的意图是要罢黜燕王殿下您哪,却先将周王贬逐,一来算作为削藩之举祭旗,二来则是为敲山震虎,威慑殿下。”

“削藩?威慑本王?大师,愿闻其详。”燕王行到道衍身侧,将他让到椅座上,三宝奉来香茶,燕王亲端至他手边案几之上,又在他近旁坐了。

道衍欠身道:“殿下肯信老衲,且看不久之后,还会有接二连三藩王被废的凶讯传来,也许很快,便会轮到殿下您了。”

燕王神情凝重,半信半疑地道:“本王替天子守边,十数年来,大小战役打了百余场,陛下登基不久,不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却要拿他的皇叔们大做文章,这是何道理!”

道衍仿佛看透了一切,轻拨手中念珠,道:“依老衲之见,新帝登基,削藩以巩固皇权,本无可厚非,此乃万古不变的道理。诸如汉景帝时,晁错主张削藩,导致吴王发动诸侯国展开了七国之乱。唐代宗至穆宗时期,亦有削藩举措,却反被藩王所灭,加速终结了李唐王朝。”

燕王思来想去,郁结于心,道:“北有鞑靼,常年犯我边境,本王有心杀贼,却终要被自己的侄儿掣肘……本王绝非异己,偏被猜忌对待,血脉亲情在皇权面前原来一文不值。”

道衍欲言又止,此刻的燕王是哀伤多于激愤,并不适宜向他诉诸太多反动言论,为避免适得其反,他暂且闭口不言,只待来日之机。

不出道衍所料,朝廷削藩的力度之大,速度之快令世人瞠目,燕王的十三弟代王朱桂,与周王遭逢相似境遇,被罗织出几个莫须有的罪名,一经朝臣弹劾,即被褫夺王位,降为庶人。燕王得知后,长久地沉默着,却仍未在幕府中与道衍过多议论此事,而道衍也依旧不紧不慢地徐步退离官署,可他并未离开王府,而是转道去了府苑内供奉香火的观音寺。

每日此时,正是燕王妃礼佛进香的时辰。他如愿见到王妃,参禅之余,有意无意间,将代王被废的消息告诉了她。妙弋常在内闱,对政事并无过多关注,燕王亦不会主动将琐碎烦心之事说与她听,如今从道衍口中闻听代王被废,不由想起已嫁作代王妃的妹妹夙伊,一时忧心如捣。

道衍叹道:“先是殿下胞弟,又是王妃亲妹,老衲越发不明,新帝究竟是要同谁人过不去啊。”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上心,就在妙弋打算去书房寻朱棣商议之时,盈月急急来禀,“小姐断然猜不到,二小姐从大同来了王府了。”

才知代王被贬为庶民,身为代王妃的二妹却已至北平府,确在妙弋意料之外。她慌忙去府门相迎,只见夙伊一身民妇装扮,肩后背着个包袱,落魄之中依旧难掩月貌花庞。遥遥见到长姐,夙伊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梨花带雨地痛哭起来,妙弋抱着妹妹,一面安抚,一面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婢女们服侍夙伊沐浴熏香,扶入内厅,妙弋已为她备下满桌的佳肴美馔,早就饥肠辘辘的她也顾不得礼仪风度,趴在案上狼吞虎咽嚼吃起来。妙弋忍泪为她夹菜,待她稍填饱些肚子,骤然又生出悲戚之感,口里还嚼着饭食,却已嘤嘤地哭出声来。

夙伊搁下玉箸,断断续续向长姐诉说起祸从天降那日,她仅带了几个陪嫁的丫头小厮匆忙外逃,一路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她紧牵住妙弋的手,道:“我再也无法回到藩地,也不能进京投靠母亲,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长姐,你一定要收留我。”

听她所言,竟是弃了夫君独自出逃,妙弋已觉大为不妥,循循善诱道:“夙伊,你与代王是否已和离?”见她摇头,又道:“仍是夫妻,便不该留他独自一人面对祸患。”

夙伊吸着鼻子,委屈地道:“他已不是代王,我同他在一起,便真的只能做贫贱庶民了。长姐,你一定觉得我狠心薄情,可他若能像姐夫一般不纳妾室,一心待我,我又岂会在大难来临时与他劳燕分飞?而今,他曾宠幸的那些姬妾们,还不是都离他而去。”

妙弋静静听她说完,轻按她的手背,谆谆地道:“你也说了,昔日那些姬妾都已各奔前程,你是正室妻子,受先帝册封的代王妃,岂能与那些凡俗女子一般?姐姐觉得,你应当回到你的夫君身边,与他同享福祸,只有患难与共才得见真情,不是吗?”

夙伊深有触动,却没有勇气重返代王身边。妙弋替她理着鬓边发丝,和婉地道:“你是我嫡亲的妹妹,我怎会舍得要你去过潦倒困顿的日子。”

她吩咐盈月取来丰厚钱物,又备好轻车快马,命一队亲卫随护,当日便送夙伊离开北平府,去往代王流徙之地。

朱棣对代王妃投奔北平府一事虽有耳闻,却不料还未见得妻妹,她已被妙弋送走。夜阑人静时,二人相依坐在楼阁之上,仰望浩渺星空,妙弋方告诉他隐衷,“即便将夙伊留下,怕也待不长久,朝廷必会下发海捕文书,追查代王妃下落。到那时,言官便有了弹劾四郎的铁证。”

朱棣怎会感觉不到她低落的情绪,将心内所想对她道:“佞臣惯会捏造罪名,防是防不住的,周王和代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在此时将夙伊送走,她不会埋怨你这个长姐太不近人情?我还是派人追她回来,让你们姐妹团聚。”

妙弋摇头道:“不可,若是爹娘在,也会劝导夙伊同她夫君相守一处的。如今我这个做长姐的尚能对她周急济乏,四郎,我们绝不能成为下一个被贬黜的王室。为了两位王弟,为了夙伊,我们更得防微杜渐。”

朱棣与她额头相抵,道:“还是你想的深远,待风头过去一些,我再请入朝,为五弟和十三弟正名定分。”

然而,就在朱棣与妙弋满怀期待,筹谋着为被废藩王请复名位之时,远在荆州藩地的湘王朱柏正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苦苦煎熬着。

一夜之间,湘王府被朝廷派遣的军队重重包围,府兵们未知缘由,持械抗阻,被悉数射杀殆尽,朱柏手下忠心耿耿的护院将军竟惨遭割首,鲜血淋漓的头颅被一校尉用长枪挑起,阖府内眷吓得躲在朱柏身后,惊叫连连。

趾高气扬的宫监骑在马上,向朱柏传达圣命,“湘王殿下,有人指控您伪造宝钞,擅虐杀人,更有意图谋反之嫌疑,陛下严令即刻将您羁押入京,接受审讯。”

朱柏冷冷一笑,将手中佩剑指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兵众,愤然道:“没想到,继周王,代王之后,朱允炆又要向本王下手了,他可真是迫不及待,不过他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军前的统领大将凛然断喝:“待罪之人何敢直呼陛下名讳,还是早早放下武器,休要再做无谓抵抗!府外的囚车早已为湘王备好,请速速上车吧,湘王殿下。”

朱柏脸色铁青,回头看了眼啜泣不止的内眷们,直面统领道:“本王可以随你等回京过审,那些诬告本王伪造宝钞,暴虐杀人的,都将为他们编造的谎言付出代价。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去外面等着,本王要与内人话别。”

统领对他布置在王府外围的天罗地网格外自信,他料定湘王逃不出重围,便答应下来。官军一退出府院,湘王便命下人插上门闩,而后换上亲王衮服,与王妃侍妾们一同登上阁顶。他俯瞰四围,果已被重兵围困,正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湘王对饱受惊吓的妻妾们道:“跟着我朱柏,叫你们受委屈了。朱允炆弄出这么大阵仗,无非是想将我贬作庶人,少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便可在皇城中高枕无忧。可我却与周王、代王不同,我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就是死,我朱柏也绝不跪在他面前,让他用那些东挦西扯来的罪名羞辱我,打压我!”

湘王妃似乎已猜测到朱柏有殊死抵抗之意,她慨然一笑,道:“殿下,你的决定便是妾身的决定,即便是死,又有何惧,妾身陪着殿下。”

其余姬妾见王妃如此从容不迫,也随之纷纷表态,皆愿追随湘王赴汤蹈火。朱柏面露欣慰笑意,吩咐下人取来酒坛,他亲手为妻妾们倒酒,豪迈地举杯对饮。

等在府外的统领将军忽闻府内殿阁之上传来放歌纵酒之声,显出讥笑的神色,对部属道:“纸醉金迷,至死不休!陛下削藩之举何其英明。”

酣歌渐消,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刺鼻的浓烟和殿阁上燃起的通天大火!统领目瞪口呆,连忙指挥部属破门救火,而此时已是风威火猛,裹挟着炙浪直扑众人面门。

朱柏在毒燎虐焰中惨笑着道:“苍天若有眼,便叫朱允炆也尝尝这烈焰焚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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