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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曲》第二十二章 欧阳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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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驾马车竟入高门,及至惊蛰堂前方止。舆上有一人。

一个死人。

雨水淡然道:“四弟已还。”

“天之下,人之罚。”那“春分”倏然起坐,言尽辄止。

欧阳镜却道:“缺十一人。”

他的确疯了。

雨水忽然笑了,道:“不缺。”

但见死士接连赍尸而来,未几,堂前伏尸,俱裹以皮革,计之,凡十一。

欧阳镜一发气,若狂风疾掠,须臾尸见。

死状一概:瞳人空洞异常。

他忽然笑了。

大笑。

随即又对雨水道:“缺一。”

雨水道:“三弟,一十六足矣。”

欧阳镜道:“你为何不死?”

雨水道:“他们当死,我不当。”

欧阳镜道:“你以为我闭关,则如匣中之虎,人尽戏焉?”

雨水微摇其头,道:“你不闭关,也见戏。你曾令谷雨剔除‘水鬼’……我记不清,何时命令?”

欧阳镜道:“他未奉行?”

雨水笑了,道:“奉行不奉行,你自问便是。或者你问问自己的小儿子?”

“令你背诵《孝经》,奉行否?”欧阳镜似乎才发觉欧阳曲身后的欧阳乐。

欧阳乐始终在看着、听着,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又在梦境,但他未见蝴蝶,惟见遍地伏尸,已及一张张“淡然”的脸。

影形者本来无情,应当淡然。

但欧阳镜与雨水,似乎比影形者更无情。

背诵《孝经》已是三年前的事。

欧阳乐终归信了。他的父亲,已经是个疯人。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盖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并非有意背诵这段,只是……尚未忘却的只有这一段。因为“在上不骄”、“高而不危”、“满而不溢”,符合他以前的“真侠说”。

也只有欧阳乐,能在这种形势下,顺言背诵。

“好儿子!”欧阳镜却又愠怒,对欧阳乐道:“不得立于逆子之后。”

欧阳乐闻言,竟不觉移步。他素来畏惧父亲。但他已不再是那个“随和的欧阳乐”。所以他强使自己止步。身躯自不住战栗。

欧阳曲似未觉其异,只是对欧阳镜道:“我许你叫一声逆子,不是敬你、畏你,只当可怜你。但我欧阳曲天生恶人,可怜也只是可怜,容一不容再。”

欧阳镜大怒,叱道:“敢称欧阳曲!”

欧阳曲笑了,真的笑了,道:“谁从族谱剔除我?”

雨水却先对道:“正是你曾经的父亲。”

欧阳曲道:“我既不是欧阳家人,你欧阳镜奈我何?”

欧阳镜却对雨水道:“你在审谁?”

雨水道:“你不审我,我不审你。”

欧阳镜道:“自然是审那逆子。”

雨水方拜揖诸人,道:“请移步祖庙。”

自古以来,功成名就者,概建庙祭祖,以正名、表功。如依《周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民祭于寝。但自本朝始,民间渐有家庙。

欧阳家有多大?直须知晓其中建有七庙、二十四堂,其余屋舍楼阁,不计其数。

府第本来只有三庙,始建唐天宝九年,为当时欧阳家第四代家主欧阳守正所创。而在三十余年前,欧阳镜之父大兴土木,除三庙,建七庙,时耗财物之多,劳力之众,震惊钱塘。然而此事始终不为朝廷所知。

雨水依次拜谒诸庙,过有良久,方至始祖庙。间欧阳镜十分不耐,但眄欧阳曲从容至极,竟强忍之。

但见庙碑上刻:始祖,讳恩一,……功德无量,罄碑难表,假兹百字,以彰圣德。

庙堂之中,正“十六堂”。

杂事毕,雨水对欧阳镜道:“义始。”

欧阳镜道:“敢不跪耶!”

欧阳曲十分从容。

从容的跪。

寒露早已不被扼喉,却始终从欧阳曲左右。

欧阳镜并不顾寒露,直对欧阳曲道:“逆子,今则复你姓名。”

雨水沉吟有倾,宣道:“叛逆曾以犯家规,为义会所除,今会聚十六堂再义,欲复之,请判。”

少焉,“众”举表,曰:“义定。”

观之,见欧阳镜与雨水举“拳”,而寒露“掌”之。

欧阳镜道:“一对二,从之。”

雨水道:“余者?”

欧阳镜道:“有举动耶?”

雨水道:“无。”

欧阳镜道:“依据家规,无举何义?”

雨水道:“依据家规,此谓‘两可’。”

欧阳镜道:“请宣。”

雨水乃对众人,宣道:“今复姓名,欧阳曲还是欧阳曲。”

欧阳镜听之,悦然,道:“逆子,逆子,逆子!不容再耶?”

这般姿态,宛若顽童。

欧阳曲依然从容,对道:“我以欧阳第二子欧阳曲之名,请求复义当年之事。”

欧阳镜的笑变的比哭还难堪,却道:“有此家规?”

雨水随即对道:“依据家规,嫡长子可以复义。”

欧阳镜又笑了,道:“你不过仲子。”

雨水也笑了,微笑,道:“长子若久不在家,则由仲子代之。”

欧阳镜道:“剑儿去有几何时?”

雨水道:“逾二月,久矣。”

欧阳镜道:“真耶?”

雨水道:“我职掌家规数十年,不曾有过失。”

欧阳镜糊涂已然,焉知他有无过失,只得对欧阳曲道:“你有何言?”

欧阳曲道:“令玉霓裳来与我对证。”

欧阳镜惕然。

雨水嘲然。

寒露茫然。

欧阳曲惊然,道:“她不在此?”

一片寂然。

“她已不在。”寒露的声音终起。

欧阳曲明白此“不在”作何解,但出乎应有人的意料,他竟不怒、不恸,只是淡然道:“为何不在?”

寒露道:“前月为九哥所杀。”

他口中的“九哥”,此时正躺着,也将永远的躺着。

欧阳曲道:“为何杀?”

寒露摇头道:“我才还家几日。”

欧阳曲道:“从何处还?”

寒露道:“从大路还。”

雨水忽对欧阳曲道:“你知那贱妾是何人?”

欧阳曲却道:“长子之妻,敢称贱妾!”

这般姿态,仿佛欧阳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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