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

镇海。

星空下，海港里一片宁静，但是港内的气氛，却并不寻常。在靠近澳口的一处锚地，整齐地排列着四十条战船，其中五条六百料，十五条四百料，二十条三百料。这四十条船，随着波涛，在水面上微微起伏。那船上，士兵们却正在往来忙碌。其中，一些人在检查着船只，将船体，桅杆，帆篷，武器，都一一检查妥当，不敢有稍有疏忽。而另一些兵夫，则歪七扭八抓紧休息。

王梦熊搭乘一条八桨船，在这些大船之间，来回穿梭。此时将近月中，夜里正是明亮的时候。他立在船尾，目光炯炯有神，借着月光，不漏过任何疏忽之处。

眼前的这四十条战船，如今，皆归王梦熊统领。他们整装待发，时刻准备奔赴大员，剿灭那里的红毛和海贼。

俞咨皋的目的，是宁靖海疆。因此，并非取了澎湖，此战便了的。澎湖海面开阔，港汊众多，福建水师不可能歼灭众海贼主力。但是大员海湾，内阔口窄，众海贼一旦与红毛在湾内交火，福建水师便可以关门打狗，将红毛及诸海贼一网打尽。所以，俞咨皋的真实方略，便是取澎湖，而战大员。他要一鼓作气，彻底解决红毛和李一官等海患！

为此，俞咨皋准备了六十条战船！除了镇海的四十条，在娘妈宫，俞咨皋还有十五条六百料战船和五条四百料战船整装待发。王梦熊的这四十条船，是全军的先锋，一旦开展，他们将率先冲入大员湾，与敌人展开混战。至于俞咨皋中军的二十条大船，则紧随其后压阵。

李一官的船队，是戌时末亥时初离开的。片刻前，前方来报，子时一刻①左右，刘香的队伍，向西南方向逃窜，而李魁奇与杨六的队伍，则于子时三刻②向大员方向驶去。从这里到大员，大约三四个时辰的水程，显然，李一官打算在寅时拂晓之前，对红毛动手。至于李魁奇和杨六，则打算在李一官的背后捅上一刀。唯一可惜的，是刘香竟然向西边逃窜了。想到这些，王梦熊不禁摇头叹息。

袁进跟在王梦熊的身侧，他不知王梦熊究竟为何叹息，便道：“王爷，奏凯在即，何故如此？”

“咳！大帅百般谋划，却独独跑了刘香，大小是个遗憾呐！本书转载ㄧбｋ文学网ｗαр．①⑥κ．сΝ”

王梦熊这般说，袁进却觉着胸口隐隐气闷。如今，他虽然招安，吃了皇粮，但是，当年他毕竟也曾在海上纵横数载。因此，对李一官等人，袁进自有一份感情。俞咨皋要将红毛与李一官等人一网打尽，袁进难免有些物伤其类。再则，此时袁进的心里，也多少怀念当年无拘无束的日子。

当年，袁进在海上闯荡，麾下有二三百号弟兄。东南两样航路上，强敌环伺，袁进实力有限，想要大有发展，困难重重。那时，正是王梦熊来闽赴任之初，急需建立军功，稳固地位。柿子要拣软的捏。王梦熊接手浯屿水寨，力量有限，他剿了几股小伙山贼之后，便瞄上了袁进。

其时，各种困难纷至沓来，袁进便觉着难以维系，就算勉强支撑下来，最后也难逃被人吞并的命运。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当王梦熊发来招安文书的时候，袁进便决定，冒险应下此事。最后，他散了部众，只带几名心腹前来归顺。然后，他便是积累军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只是招安之后，王梦熊虽然对他照拂有佳，但是，这朝廷的饭，也未必好吃。这短短几年，朝廷里的所有肮脏事情，袁进也都经历了一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烂事，倒不曾叫袁进难过。然而，袁进的内心，却免不了怀念往日呼啸海上的时候。尤其是前两次，他陪同王梦熊去李一官的船上交涉。尽管李魁奇等人折辱了他，但是李一官的张扬和豪气，仍是深深地触动了袁进。

想到李一官等人就要被剿灭，袁进的内心，十分矛盾。他如今毕竟是官。官兵捉贼，猫捉老鼠，这是天经地义。再则，袁进也有些嫉妒李一官等人的自由。可是，袁进对李一官等人的自由，内心又充满了可望。在李一官等人的身上，袁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寄托了自己的些许梦想。所以，他又希望李一官等人能够逃脱此劫。这样，袁进便可以在心灵深处，保有一处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其实，此时袁进心里，确实有种预感，预感李一官等人能够逃脱此劫。就之前的情况来看，李一官对红毛，李魁奇，杨六，刘香，以及福建水师，都是十分戒备的，他如何会放任李魁奇等人，在他的背后下手？又如何会对福建水师不加防范。因此，袁进隐隐感到，即便是红毛，李魁奇，杨六都完了，李一官也不会有事。那个刘香，或者正是因为警惕李一官，所以率先逃跑了。

袁进本来想要出言提醒王梦熊，可是这一回，他内心混乱想了一阵，最终，却并未开口。事实上，当初他在军营里遇到李国助的时候，袁进就能隐隐感到，在李国助的身上，有些特别之处。那种气息，只有在同类身上才有，便是李国助极力压抑，也不可能完全敛去。那气息，若说常人或者感受不到，但是袁进却清楚地嗅了出来。只是袁进当时只以为，李国助只是想混口饭吃的小角色。他自道与李国助同病相怜，命运坎坷，所以，他当时便没有告发。不过，袁进却也不曾想过，那个李国助的身份竟如此出人意表，竟然就是李家的少东李一官了。

因他们这一队是先锋，开战之后，他们要率先冲入大员湾混战。所以，王梦熊一心在想此番该如何动手。至于袁进内心的波动，王梦熊便没有觉察出来。他们所乘的八桨船，从大船跟前一一滑过，直到王梦熊回到自己的坐船，却娘妈宫那边仍然没有命令传来。

王梦熊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丑时三刻③了。他心中不禁盘算，从起锚算起，需要四个时辰才能赶到大员，若再不出发，只怕就赶不上了！

……

──────────────

①子时一刻，既夜十一时一刻。

②子时三刻，既夜十一时四十五分。

③丑时三刻，既凌晨一时四十五分。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