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和夜国的发饰和服饰不同。

今夜，明月梳了夜国的发式，穿着夜国的烟纱罗，觉得十分新奇。

雪梅道：“这烟纱罗还有个妙处，月光下会闪闪发光，娘娘不如到御花园转转，顺便试试它的妙处。”

明月兴致勃勃道：“好啊。”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在深蓝夜空中份外耀目。不管这夜色多么浓、多么厚，都丝毫掩盖不住它的光华。

明月在御花园中走走停停，十分开心。

到了夜国后，她自然知道父皇母后的挂心，如今找到这世间稀罕的轻烟罗，给母后捎一匹回去，也好报个平安喜乐的消息。

母后一直说自己大大喇喇，马马虎虎，明日找个画师进来，将自己穿轻烟罗的样子画下来，让母后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吴国那个小孩子了。

明月顺着御花园的石道，一路向前走。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到了花园山顶。大婚之夜，她追逐夜皇出来时，便看到他与皇后在这山顶之上，如同神仙眷侣。

明月摇了摇头，将脑中的念头驱逐出去，夜风扑面，她忍不住转了两圈，裙裾飞扬，衣带飘飞。

御花园的石道上，康公公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夜皇缓步而行。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隔着无尽的夜色，向远处望去。

月亮的清辉似乎在这一刻都集中在了御花园的山顶，周围的一切突然黯然失色，天地间只剩下山顶翩翩舞动的白影。即使隔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人的雀跃，似乎要将满满的生命力尽悉释放。

夜皇向前踏了一步，眉间闪过一丝疑惑：“皇后？”

月光下轻烟罗熠熠生辉，那是皇后的最爱。在夜皇的印象里，皇后一向温柔娴静，喜怒不形于色，鲜有大喜大悲之态。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她欢喜至此？

康公公低着头，一付非礼勿视的样子。

夜皇转过身：“随朕去看看。”

走了一截路后，夜皇心中便肯定，山顶上定不是皇后。虽穿了烟纱罗，但那样欢呼雀跃之态，端庄静贞的皇后绝对做不出来。不过，皇宫中有个隐秘的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只有皇后才能穿这轻烟罗，这是哪个宫里的，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他走到山下，在假山阴影处站定。山上的女子显然还是毫不知情，转完圈后，竟然又提着裙子开始东奔西跑，几声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隐隐飘了下来。

原来是在捉夜虫。

婢女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娘娘，天黑路暗，注意脚底下。”

明月却觉得十分有趣：“马上要入冬了，竟然还有蚱蜢，快，快帮我捉住它。”

她跑得飞快，后面的宫婢根本就跟不上。往日里，明月身旁有飞鹰护卫，飞鹰负责摆平所有阻挠障碍。她只管玩，其他都不用管不用顾，

如今，她还是老样子。可是飞鹰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跑到山边，一脚就踏空了。

“飞鹰——”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叫完才想起来，飞鹰早被调入了夜国的御林禁军。

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明月吓得闭上眼睛。自打来了夜国，她掉山崖，掉酒楼，噩运不断。前两次都有人相救，这次夜黑天高，怕是没希望了。

刚想到这里，下坠的势头便止住了。

有人接住了她。

明月心中一激灵，难道是飞鹰听到了她的呼唤，所以赶过来了吗？

她连忙抬头，可惜夜色太黑，看不清抱她的人的模样，只能感觉到他胳膊结实有力，稳稳地托着她。

“是你吗？”她急切地小声问道。

那人沉默不语，站着没有动。

明月一见他的反应，便明白了。既然不是飞鹰，那应该是御花园里巡视的护卫。

“放我下来。”

男人声音低沉，辩不出喜怒：“好大胆子。”

明月见他不放手，挣扎着下地，却怎么也下不来。男人的胳膊如同铁链，勒得她全身发疼。

“混账，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绮碧宫的月妃，你这个奴才是想掉脑袋吗？”明月怒了，以为这个护卫把她当做刺客。不过她到底年纪小，即使发火，声音里还带着少女的娇媚。

远处挑着灯笼等候的康公公，默默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明月怒骂几句，见男人还是不吭声，以为他被吓住了，得意道：“这回知道闯祸了吧？你现在放开我，我装作没看到你，你也装作没看到我，我们就这样扯平了好吧？”

夜皇心中有几分好笑。

他救了她一命，她却把他当作别的男人，明明都是她的问题，怎么说来说去，就扯平了。

明月见他不说话，眼珠子咕噜一转，又道：“我一向讲话算数，在我们吴国是出了名的。来来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夜皇正在犹豫，明月已经双手攀住他的肩膀，仰脸凑近他的耳朵。

清甜的少女呼吸，慢慢靠近。

夜皇见惯莺歌燕舞，风情旖旎，偏偏在此时，心突然不受控制地地跳了跳。

明月本来准备靠近之后，用手拽住他的耳朵，指甲狠狠掐。

可凑近之后，她眼睛适应黑暗，看清了这个“奴才”的脸，整个人便僵住了，手指软软地捏着他的耳朵，再也使不上半分劲。

夜皇，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夜皇看着怀中呆若木鸡的明月，淡淡道：“什么秘密，月妃倒是说啊。”

明月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家，也衰到家了。

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形，她第一反应就是收回胳膊，像无数次缩在父皇母后怀里一样，紧紧缩在了夜皇怀里，不自觉地撒娇：“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除了与她亲近的那几个人，恐怕谁也不会相信，那样甜甜糯糯的声音，竟是从平日里如同个假小子般的明月嘴里发出来的。

夜皇也愣住了。

明月趁他愣神的时候，挣扎着下了地。到底冒犯了天威，她本能地撒完娇后，站在地上垂着头，不敢再造次。

过了好一会，夜皇才咳嗽了一声：“月妃可愿随朕赏月？”

只要不治罪，干什么都好啊。

明月忙不迭地福了福：“愿意。”

走几步，明月脚底一磕，差点摔倒。手一暖，夜皇握住了她的手。

俩人手牵手，走到了月光底下。

山上的两个宫婢慌慌张张地冲下来，被康公公挡住了。

她们望着被夜皇牵住的主子，震惊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康公公使眼色，才赶紧低下头去。

俩人一直走，走过假山，走过菊园，走过树林。

桂花满径的小道，清香扑鼻。夜风拂动树枝，细细的桂花从枝头飘落，就如同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脚步声惊动了夜鸟，随着扑棱棱的翅膀声，更多的花瓣落了下来，落在俩人的衣袍上。

月光下少女的侧颜，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纯净无暇，她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花中孕育出来的花灵。

夜皇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起脸来。

俩人挨得如此之近，他的鼻息轻轻喷在她脸上，痒痒的。月色温柔了夜色，也冲淡了夜皇的威严和冷峻。

明月心跳得厉害，呼吸急促起来，望着他靠近的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圆月，也遮挡住了明月的容颜。

夜皇一顿，鼻端还萦绕着少女香，眼神却越来越锐利起来，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

明月睁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忽然之间，一切似乎都变了。

夜皇温柔地将她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朕送月妃回去吧。”

明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他牵着手，送回了绮碧宫。

雪梅出来迎，见到俩人牵着手，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能动。

夜皇从雪梅身旁走过，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牙齿深深地咬住了嘴唇。

夜皇送明月回来，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没有留宿绮碧宫。

即使是这样，绮碧宫里还是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众宫婢眼见主子得宠，伺候明月歇息时，一个个叽叽喳喳，兴奋得不行。只有雪梅却一反常态，一晚上几乎都没有出声。

明月让宫婢拿来一个香囊，将晚上带回来的桂花装入香囊中，然后放在枕边。夜里，她枕着桂花入眠，梦里都是醉人的桂花香。

长到十四岁，除了父皇和飞鹰，这是她第一次和别的男人牵手。耳朵痒痒的，似乎还有手指拂过的感觉。

明月双手抓住被子，沉沉睡过去。

在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中，她梦到了洞房之夜，梦到第一次见夜皇，梦到那夜光着脚追他追到御花园，梦到在酒楼见到他，梦到俩人一起赏月赏花。

醒过来时，天还未明，外面一片漆黑，只有一盏昏暗的宫灯，透进点点微光。

明月躺在床塌上，翻过身，伸手拿起香囊，深深嗅了嗅。随后又将香囊紧紧放到心口，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

原本是夜吴两国的政治联姻，原本他只是传闻里的大魔王，与自己毫无瓜葛，原本远嫁时她没抱丝毫希望的，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竟还是厚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