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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氏老头乘光旅行记》第十一节 岁大欠,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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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都不好干,营业员也不好当呀。”邢老头感慨到。

“周末穿奇装异服都行,怎么周一到周五就不行。”牟大爷问。

“拿人工资就得听人家的。领导说墙是白的,咱不能说绿的,那奇装异服不是人人能穿的,得公司批准才能穿,公司不批准,穿了就得受处罚,少说一天的工资没有了。营业员站一天腿都是肿的,办公室那几个天天坐着没事干,看谁不顺眼,使劲揪毛病,挑出毛病罚款单跟前一放,心甘情愿吃个哑巴亏,什么事没有,不愿意吃亏,只能自己辞职走人。公司从来不开除员工的,就是想办法挤兑。挤兑走就行了。”邢老头为牟大爷详细讲解商场开除员工的操作方法,听得牟大爷脸白一阵,黑一阵。

“气人是吧!都这样。”邢老头远远指着一家卖床品的专厅。“瞧见那家床品没有?门上天天挂着招聘信息。招聘来的员工,第一第二天让人熟悉产品。第三第四天要求交钱,把产品抱回家体验。一床被子芯儿一千五加一床被套两千块钱,人家那不叫买叫体验产品,说好体验完抱回来退钱,呵呵~,只有一个女的干了一个月,买店里产品花了两千八百块钱,外加完成几万块钱的销售额留下了,还不知道下个月怎么样呢,否则用语言责骂加各种刁难,直到把人挤兑走为止。”

“再看那边那家花店。没有员工,全是流水线式的插花学员,这家也天天挂着招聘花艺师的牌子,前两个月没有工资也没有任何补助,而且食宿自理,第三个月开始每月承担两万块钱的销售任务,否则走人。”

邢老头从四楼空中广场拿食指遥遥指着一楼边角处的一家女装店。他俩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服装店的一个小角落。

“瞧见一楼南广场拐角的地方有家女装店了没?店里天天少衣服,店长跟服务员天天跟着往店里赔钱,赔完基本上营业员就得走人,不走,之后的每天接着少衣服,接着往里赔,怪现象是,铁打的店长,流水的营业员。”邢老头说完另有意味的哼笑一声。

“咱商场有家书店知道吧,开业三个月到现在没找到收银员。前来面试收银员的人员,没有一个能过试用期就必须给店里赔钱的。即使是营业员,书丢了也要个人赔付的,现在连许多工厂都设置了七天试用的规矩,第七天告诉人家工作做的不好,要求走人。”如果不是邢老头亲口跟自己说这些事情,繁华背后的社会乱象,真让人难以相信。

牟大爷心情凝重,眉头不展,不自觉的想起原工厂小李保安的表姐被变相调换工作岗位,不得不主动辞职的事件。

“现在家家都生产产品,物资过剩,实体店除了与实体店竞争外,还有看不见的网络销售,为了竞争就打价格战,投资商压力大,营业员压力大。工人,负责生产的一线员工,因为价格的下降,工厂原本生产800件产品就能维持运转,可是老板要挣钱、要高消费怎么办?只能提高产量,800的产能要提高到2400~2700件产品,工厂工人苦不堪言,工厂出现用工荒,有的老板聪明让机器人来做。人,一天只能吃三顿饭,一年只能穿4个季度的衣服,再多消化不了呀,于是产能更加过剩,形成恶性循环,老牟头,我问你,咱在商场走半个小时是不是很累了呀?”邢老头盯住牟老头的眼睛问,牟老头点头。

“但是这些营业员、超市工作人员,他们就算溜达也只能不出那个划定的专厅范围,商场要求这些小姑娘小媳妇们上班时间不能坐下来的呀。货物一旦丢失,压力大多由营业员来承担。”邢老头因为营业员小翠的遭遇打开了话匣子。“我女儿现在在美容院上班,可之前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的时候,勤勤恳恳工作一个月,还被派到大街上去发传单,夏天顶着烈日,一个女孩子家,结果老板跑路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拿到啊。”

邢老头越说越激动,眼眶四周的皮肤充盈着一圈浅红色,原本干涩的眼周皮肤也因为喝饱了泪腺分泌液,变得有了弹性。

夜晚的城市异彩流光,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充斥着这么多不安的因素。牟老头原本以为自己工作很辛苦,原来大家都一样啊,没有谁比谁更轻松。张旭来是做金融贷款的,认识的时间久了也听他偶尔炫耀自己的金融知识。听邢老头说的那些是让人感到气愤,细心一想明白了,营业员、工厂工人面对的是辛苦的工作,老板们面临的状况也许更糟,轻者血本无归,严重的,是巨额的债务,甚至生命。牟老头心里的不平消失了,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的戳了一下,感到很悲痛,那种痛,痛的叫人说不出话,无法言语,出不了声音,更像一把尖刀,插在人看不见的心脏,只觉得疼痛,无以言表。没办法向人诉说,也根本说不出来,脑子里一个印象一闪而过,有一样东西触刺到大脑的一处神经,惹得他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转瞬即逝了。

拖着沉重的心情,很快就到了要下班的时间,早上八点上班到下午四点下班。换下工作服,站在商场感应门前,一位老人的背影伛偻下去,两只手无力的垂插进厚棉衣的外套口袋里,一脸清瞿的样子,掩不住神情的忧伤。远远盯住矗立在商场门前花圃里的雪人,老人想出去拍一张雪人的照片,发一则朋友圈。

“雪人啊,还是你好呀,不用担心明天的生存在哪里。”内心默默感慨着,就像邢老头临下班时说自己的那番话。“老牟啊,你没有家人,身体健康还好,万一生病了失去健康可怎么办?还是要想想办法找到自己的家人,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我,只希望没病没灾,少给儿女添麻烦,孩子们也很辛苦啊,不说了,下班了,走了,明天见,老哥哥。”

老人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手机屏幕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划了一下屏幕没划开,定睛一瞧,发现虽然同是黑色却不是自己的手机,再一摸,又摸出一部手机,这才是自己的。两部手机,大小差不多,颜色也相同,但品牌和功能差异就大了去了,早上从张旭来家里出来明明一切小心翼翼,怎么口袋里多揣了部手机而毫无察觉呢?

方才想出去给门外花圃里的雪人拍照这种事实在顾不得了,赶紧划开屏幕,翻出张旭来另一部手机号码打了过去,他还没有下班,老人约定送手机到张旭来的工作单位。雪后的公交车,行驶较平时缓慢一些。同属繁华地段,相隔也不是太远,几个公交车站点就到了。

下了公交车,牟大爷一抬头就看见了张旭来电话里提到的写字楼名称,但他老人家进错了电梯间。牟大爷上的电梯最高只上三层,是张旭来工作的金融大厦附属的只建了三层的商城,一楼全部是商铺,二楼是餐饮,三楼清一色的教育机构,诸如课后辅导班,特长培训什么的。

老人随着电梯上的人从二楼下了电梯,前后两三百米的距离,左右之间相隔着长长的空中走廊。一家挨着一家的餐饮店,牟大爷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两边的餐饮店,一家比一家装修的精致有特色。有的店门精雕细琢,搭眼一瞧也知道投入颇巨,费用不菲。有的门开着,有人在里面忙碌。有的门关着,不在经营。

一路向西走到路的尽头,一家餐饮店关着门,借着商城里花枝路灯的光芒,上写着“牟二黑饭庄”的牌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老人莫名其妙的被吸引过去,趴在紧锁的玻璃门外向里瞧,借着花枝路灯和酒店内部从玻璃窗外透进去的光,隐约看到里面的设施和室内环境。入口处,漆了金色油漆的大算盘是前台,前台对面的地面为石头铺就的路面,斜对面两间室内木屋,木屋里面就看不见了,再往里瞧去,至少是一间几百平米没有柱子的餐厅,餐厅里摆满了明式桌椅,有的桌子摆有火锅,有的桌子边静默着金色推车,估计是用来盛放各色火锅食材用的。天花板上镂空的吊顶隔成一个又一个四方形,里面吊着厚重的水晶吊灯,如此这般的设施和装潢。白白的空闲着,没有运作,不在经营。

老人心里感到痛楚,想到这些景象背后的负债老板,失业的员工,这些和他毫不相干的因素,痛得老人家张口想哭却欲哭无泪,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瘦弱的妇人和孩子的画面,最终呈现了六个字——‘岁大欠人相食’。直觉里觉得这六个字和自己个人信息相连。

这六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老人家自己也解释不了,那是一种深入血液,透入骨髓的触动。

“‘岁大欠人相识’六个字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您能想起您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儿子叫什么,女儿叫什么,家住哪里,还有哪些家庭成员,那才是真想起来了。仅六个字,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呀!”张旭来一通说教直接把牟大爷说恼了,这是他第一次冲张旭来发火。

“我叫牟墨林,栖霞人,‘岁大欠,人相识’这六个字我特别有感觉,怎么叫什么都没想起来呢,都拿我往老年痴呆症上靠,我不呆也不痴。工作中该学的都能学得会,智能手机也会,简单的游戏也会玩,简体字也认得不少了,自己能出门,能乘坐公交车,还会从手机上叫车叫外卖,能自己照顾自己,别拿我当什么失能老人对待。对了,我还能上班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特殊照顾。”老人面色异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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