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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风雷》第一百七十七章 郡守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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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20年六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对天下行政区域进行了重新地规划,首置天下三十六郡,拆分楚郡为九江郡、长河郡和会稽郡三郡,其中,将原楚境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泗水以西、南阳以东的广袤地区尽皆划归新设的九江郡,因为辖境内河流众多,水网密布,故而得名九江。

新设的九江郡治寿春,郡守仍为白练。

上谕传来,早已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的楚郡上下,心情顿时一松,其中,最为感到高兴的,莫过于郡守白练了。

楚郡两年,只有天知道,白练过的是个什么日子,也只有天知道,他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程度。

楚郡新建之初,面积之大,几乎涵盖了原楚国全境,单是领县,大大小小,就有三四十之多。大战过后,诸事百废待兴。繁重的公务,压得白练几乎喘不过气来,芜杂的各项事务,让他片刻不得安宁,他除了向睡眠要时间,几乎毫无办法。

刚开始时,极度缺少睡眠的白练,累得几乎可以随时伏案而眠,那副极度疲劳的身体,太渴望好好地休息了,但面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只有咬牙坚持着。

渐渐地,他反而进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每每在娥娘的逼迫下,回卧室躺一会,却依然是脑袋“嗡嗡”作响,很难进入深睡眠。就像一个极度疲乏的旅人,似乎站着便能睡着,但当真的面对一张软绵绵的锦榻时,却翻来覆去,反而睡不着了。

来自于身体的警示,并没有引起白练足够的重视,反而令他感到高兴,因为不再犯困,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处理公务,甚至,很多时候通宵未睡,第二天除了眼睛酸涩之外,仍然可以精神矍铄的接待下属和访客,这对于时间就像金子般宝贵的白练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只有娥娘,每每夜深人静,她总会默默地站在院子里,独自凝视着书房窗口,那盏几乎通宵不灭的灯火,心里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聪明如娥娘,已经意识到这种现象的不正常,日有晨昏,月有圆缺,人怎么可以不睡觉?这般简单的道理,难道饱读诗书的白练不懂?

娥娘心里清楚,白练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幼便深受君父思想洗礼的白练,已经将王上和王的霸业深深地刻在了心里,融入到了血液之中,甚至,视作了自己的生命。

白练的世界,与商贾出身的娥娘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娥娘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心疼,如何管束,甚至以孩子作为要挟,发火呵斥,都改变不了这位夫君既定的生命轨道,哪怕稍稍偏离,也绝无可能!白练的生活特征,像极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只顾狂野地驰骋,再也停不下来,除非-----除非力竭,抑或粉身碎骨。

对于未来,娥娘不敢多想。

娥娘的脑海里,又浮起了李鹤在苦劝白练无果之后,面对娥娘,无奈地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悔教夫婿觅封侯。

娥娘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出自哪里,但就是这句简简单单的话,道出了娥娘无尽的酸楚,无边的悔恨。

大年过后,正月刚一出去,白练开始了咳嗽,初时断断续续,娥娘以为是受凉,便给书房内加了炭火,又给白练套上一件新做的棉袍,将白练裹得严严实实,连白练都笑称,自己被夫人捂的像头肥猪。

但半月过后,咳嗽并未停止,而且还有加重的迹象,甚至咳出的痰液里,间或夹有血丝,娥娘便有些慌神,连忙延请医师过府诊治。医师连看带问,忙活了半天,战战兢兢开出了药方,府内按方抓药,熬出一碗碗褐色的药汤,在娥娘的监视下,白练苦着脸,捏着鼻子一碗碗喝下去。

还别说,这医师还真有点道行,几天的药汤喝下去,白练的咳嗽居然逐渐减轻了不少。

正当大家都在为郡守大人感到高兴的时候,白练的咳嗽陡然间又加重了,慌得娥娘又将医师请了过来,医师来了之后,又是一番忙活,换了几味药不说,还加重了药量,于是白练的病情又得到了一些遏制。

如此循环往复,又延宕了两三个月之久,再请那名医师过来,那医师来到郡府,反复查勘之后,便一言不发地往地下一跪,除了一个劲地磕头之外,再也不肯落笔开药方了。

娥娘的心如堕冰窖,看着地下如捣蒜一般磕头不止的医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就想发火。白练则笑笑,挥手示意,让侍卫将颤抖不止的医师带下去。

娥娘饮泣不止,白练则一脸落寞,怔怔地想了一会,抓起榻边娥娘的一双柔夷,微微一叹道:“娥娘莫哭,白练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老天不会要我的。速速派人去叫李鹤过来,我这病拖得时间太长,指望这些正统的医师恐怕是不成了,李鹤认识的那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多,说不准啊,他能想到办法。”

娥娘霍然抬头,确实,自己怎么就将李鹤忘了呢?这个年轻人,一贯行事风格飘逸,对一些事情仿佛总能够先知先觉,虽然每每不按常理,但似乎总能有很好的效果。而且人际交往极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正如白练所说,对付这些疑难杂症,说不准他能有意想不到的法子呢。

一念及此,娥娘朝门外喊道:“来人!速请长史过府议事。”

当李鹤大步流星赶到郡府,看到斜倚在卧榻之上的白练时,内心大吃一惊。

几个月来,他知道白练身染咳疾,一直反反复复,不曾好利索,但对具体情况,李鹤了解得并不多。

自从桓彝死于“匪乱”,李鹤隐隐感觉到,白练似乎对自己有所疏远,除了有公务交代,一般很少召见李鹤,更不要说像在黔中那样抵足长谈了。当然,白练过于繁忙是一个主要原因,另外一个方面,李鹤感觉,可能也有自己“做贼心虚”,无端臆测的因素在里面。

随着娥娘的到来,李鹤就更少踏足府衙后宅了,基本上,每天黄昏例行公事一般,将郡府的值夜检查完毕之后,便打道回府。

想想上次见到白练,还是在半月之前,彼时,白练在跟自己交代公事时,虽然也不住地咳嗽,但远不是今天这副局面。

仅仅半月未见,白练消瘦得愈发厉害,往日里清矍的面孔上,眼珠微陷,颧骨高耸,微微泛着青灰色的双颊,因为剧烈的咳嗽,浮起两抹醒目的潮红。

李鹤一见之下,脱口而出道:“大人,李鹤半月没来,怎么就消瘦成这般模样?”

话一出口,李鹤顿时就感觉自己愚蠢,娥娘急匆匆召见自己,想来大人病得一定不轻,自己脱口就是这么一句,着实过于孟浪了。

娥娘幽怨地瞥了白练一眼,看着李鹤,低声说道:“自从过年开始,便一直咳嗽,开始并没在意,认为是受了风寒,谁知过了小半年了,总也不见好,延请医师诊疗,其间也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不说,眼见着越来越重了,今日那医师死也不肯开方子,显见的是束手无策了,我便想着找你来,看看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听着娥娘的诉说,看着白练消瘦的面孔,萎顿的神情,李鹤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李鹤双手抱拳,躬身说道:“大人勿忧!人吃五谷,焉能不生病患疾,先前的医师治疗效果不佳,兴许是不能对症而已。人间疾病百种,医师们也是各有所长,待李鹤再请个医师过来,给大人诊治。”

白练点点头,刚想说话,哪知一张口,却是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娥娘慌忙拍打着白练的后背,白练则手执一方雪白的绢帕捂住嘴。

剧烈的咳嗽之下,白练的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腰弓如虾。

看着白练痛苦的模样,李鹤一刻也没敢耽误,转身走出书房,来到府衙门口,翻身上马,直奔卢氏医馆而去。

医馆大堂内,卢医师静静地听完李鹤的诉说,两道浓眉蹙成一团,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长史大人,恕卢某直言,这位郡守大人,恐怕情况不妙啊!”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丝思想准备,但乍一听到卢医师的话,李鹤还是大吃一惊。几年交道下来,李鹤对这位年轻的医师已经深有了解,医术高明不说,关键是为人极其沉稳,面对各式病人,从不妄下断言,今天居然连病人的面还没见,就预测不好,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李鹤拱了拱手道:“卢医师,为何你连病人还没看到,就说情况不好呢?”

卢医师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随我来。”

李鹤连忙起身,跟着卢医师来到医馆后院,在一处平房门口,卢医师停住了脚步,指了指窗口,说道:“长史且看。”

李鹤从掀开半扇的窗户向里望去,却见屋内的卧榻之上,平躺着一位身形虽然高大,但看起来骨瘦如柴的男人,借着室内的微光,李鹤能够明显看到,这个男人形容枯槁,瘦得几乎脱了形,如果卢医师不说,李鹤还以为这是一具骷髅。

李鹤看着卢医师,没说话,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卢医师笑笑,说道:“这人是个齐国的盐商,来到寿郢做生意,得患此疾,也是拖了很久,才寻到我这。来我这里时,已经病入膏肓,我放手一治,又让他多活了几个月,但还是难以回天。加之他的小妾和管家见他日渐病重,便起了歹心,裹挟了他的钱物,跑得无影无踪,只丢下他一人在我这。唉!这种情况,卢某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让他在这等死了。”

李鹤又看了看屋内那人,问道:“此人身患何疾?”

卢医师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

“传尸之疾!”

李鹤一惊,陡然想起前世自己读史,曾经看到过这种疾病,按史学家的说法,这便是后世所称的肺结核啊。

卢医师见李鹤皱着眉头,沉吟不语,说道:“此疾乃积劳损削,导致体虚,为痨虫侵入所致。患者初时伴有轻咳、体虚盗汗,但时间久了,痨虫便会侵入五脏,病人就会日渐消瘦,咳血不止,终至丧命,此病,无药可救!”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见咳嗽?”

李鹤一指屋内那人,突兀地问道。

卢医师笑笑,道:“你看他还有力气咳嗽吗?你若是晚间再来,他便已经化成灰烬了。”

李鹤心内,惊恐不已,额头上微微沁出一丝冷汗。作为后世而来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抗生素没有诞生之前,一个人,若是患上肺结核,也就是民间所称的“肺痨”,无异于被宣判死刑。

李鹤一抓卢医师的手,说道:“卢医师,你只是在猜测,对不对?你还没有见到郡守大人,说不准他并非罹患此疾,对不对?无论如何,你总得过府诊断一番,才好下结论吧。”

卢医师笑笑,到:“那是自然,不见到病人,卢某怎好主观臆断?去,卢某是一定会去的,但丑话咱得说在前头,万一治不好,长史可要确保卢某不被责难,否则,你便是用强,,卢某也绝不会去府衙就诊。”

李鹤一愣,突然想到老卢医师之死,也难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事不远,年轻的卢医师不得不谨慎。

“卢医师但请放心!有李鹤在,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所有的一切,均在李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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