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祈灵成说》第三十九章——暗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黑了,但是黑得不彻底,还有朦朦胧胧的光亮,天的颜色像是蓝黑染料混在了一处,但却不浑浊,仿佛被太多的水冲淡了,质地清透,像是毛玻璃。

徐敬灵独自走着,丧魂落魄地走着,她心里像有无数条麻线交缠在一起,那麻线越结越多,越结越重,将她整个人往下拖,直把她拖到深寒的谷底去。

徐敬灵当初曾对近藤诚之说过,如果有一天两人要持枪对峙,不必对彼此手下留情。可如今真的要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她没有办法亲眼看着他死,她更做不到亲手杀了他。她开始给自己找不用杀他的理由——

近藤诚之会不会跟夏含瑛有某种关联?会不会是他告诉夏含瑛自己是已经暴露的军统特工?还有自己难道真的对他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他不去保全自己人的军火库,直接将军火库分布图纸给她?他当时说他杀井上雄辉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保护她,那次要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方祖良明明活着,却有消息称是近藤诚之杀了他?是不是在给他树敌?那又是谁要给他树敌?

徐敬灵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近藤诚之的身份有问题,她想去找人求证,任何一个可以告诉她真相的人都可以,只可惜她谁也找不到,她见不到近藤诚之,也见不到夏含瑛。

她心绪纷乱极了,迈着轻飘得不及地的步伐,魂不守舍地朝前走着。思绪游离中,她隐约听见一声手.枪打开了保险的“咔嚓”声,附近有人要用枪!

徐敬灵本能地躲向一旁,凌厉声响撕裂夜空,子弹飞速擦过她肩膀,在她衣裳上划开一道染血的口子。

路上行人听见枪声皆抱头鼠窜,各自寻找躲避处,徐敬灵亦向巷子深处逃去,一声接连一声的枪弹炸响在她跑过的灰砖墙上,青石路上,她知道,这是有人要取她性命。

那人一路放枪,穷追不舍,一朵朵灿金的火花四处迸射,已经黑沉下去的天色因此添了几分光亮,夺命摄魂的光亮。

徐敬灵在奔逃时已经寻机掏出了手.枪,但却一直不得机会还手,她在时宽时窄的小巷里七拐八拐,终于甩出那人一条巷子,她这才得以喘息。

略作休整之后,她从墙后探出半个身子,正欲反击,却被早有准备的追踪者一枪打中胳膊,温热的液体流下她手臂,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徐敬灵立刻躲回墙后,拼力向另一端巷口逃去,同时胡乱向后开枪,意图阻断追击者的追杀之路。

出了巷口,看着四下里熟悉的街景,徐敬灵发觉她来到了贝特朗路,她脑中闪过当初祈原带她走上这条街时的情形,便立即向着她唯一的避难处逃去。

所幸贝特朗路134号的大门钥匙仍旧塞在门牌后,徐敬灵抠出钥匙,开了铁门再锁上,不及进到洋房屋里,便听一直追逐她的脚步声踏响在近处的街道上。

闷闷在声响越来越清晰,她立刻后背紧贴着院墙站好,屏住呼吸,准备战斗。

徐敬灵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便微微偏过头去,她的视线紧贴着墙壁,穿过铁门,落到那个高瘦的男人身上。她辨认了许久,终于认出那人竟是井上雄辉的亲信,这位忠心耿耿的亲信无从对近藤诚之进行报复,偶然碰上她便趁机向她寻仇。

昏黄路灯照映下的一切都是一个模样,老旧不堪,轮廓模糊不清。高瘦男人看不出周围异样,不知徐敬灵藏身何处,最后只得失望离开。

脚步声远离了,后来完全消失了,徐敬灵却久久不肯动身,直到她确定危险真正解除之后,她才一步一挪地向屋里艰难走去。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客厅没有,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古旧的家具,素雅的布置,溢满浓浓的生活气息。

徐敬灵目光在屋子溜过一圈后,便走进了她只住过一晚的位于东南角的那间卧房。

她一路被人追杀,神经一直绷着,如今终于获得安全,她松懈下来,又因流血过多,她一坐到床边便力竭昏倒过去。

近藤诚之这些天一直忙于密码编制工作,半途加入如此繁复的工作,平日里的辛苦自不必说,好在今晚一切都已结束,他终能得闲休息。

江口美穗忙于审问犯人,杉本实彦陪了江口由衣去看电影,近藤诚之便独自一人,自由自在地上街闲逛。说是闲逛,其实他是在边走边思考,推想近藤义则会如何利用新制密码对他进行试探。

只是事情还未想出头绪,他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贝特朗路134号门前,他已经有许久没来了。他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会审公廨上与徐敬灵诀别后,他那时看院门、房门都开着,他便知道她来过了,又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当时走进屋子后,在墙角下发现了被她摔碎的琉璃吊坠。他含泪将吊坠拾起,仔细端详,看那断面平整干净,断口锋利无比,他恍惚觉得那是某种征兆,预示着两人从此姻缘断裂,此生再无机会续写前情。

近藤诚之从凄迷的回忆中醒来,走向铁门旁边的墙壁,指尖还未触及门牌,他便看见门牌左下角已经松动,似被人抠开过,他按了按,钥匙果然不在里面。他便又去拉扯铁门,铁门却是锁严实的。他心底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从腰间拔出枪,握在手中,然后翻墙入院。

房门自然也是从里锁着的,而钥匙亦不在原本的位置。近藤诚之从皮制腰带里抽出一条小铁丝,捅开了门。进到洋房屋里后,他踱着轻缓的步伐,借着微明的月光,端枪依次查看每一间屋子。

他走到东南角那间卧房前,发现房门不像其他房间那样虚掩着,是合严实的,他凝神做好准备,猛力踹开门。

门摆动着,一闭一开之间,她的脸一隐一现。

“灵儿!”

近藤诚之立刻冲到徐敬灵身边,他收好枪,半跪在她床边。他轻轻触碰她胳膊,黏腻的液体糊了他一手,他缓缓把手翻过来,看到那液体是黑乎乎的,是不透明的……

刺眼的白亮日光下,徐敬灵的眼睛只睁得开一条缝隙,窄窄的一线之间,一片白色晃来晃去,她向那白色伸了伸手。那白色便向她靠近过来,她听见清甜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

徐敬灵适应了光线,渐渐大睁开双眼,她望见一个白衣护士正盯着她看,见她没有什么回应,便又回身兑药,药剂针管都像是给她准备的。

徐敬灵认出这里是医院,她声音微弱地问:“是谁送我来的?”

护士一面将针头扎进她手背,一面回答她说:“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先生送您来的,他付了足够多的医药费,护理费,我便是那位先生专门请来照顾您的。”

徐敬灵直觉那人是近藤诚之,慌忙拉住护士的手,问:“他是不是很高,穿西装,也可能不是穿西装,他手指很长,很好看,额头前有些许刘海……”

她说得语无伦次,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直到护士向她证实,护士说:“他应该是您心里想的那个人。”

徐敬灵忙问:“那他还会再来吗?”

护士遗憾地说:“应该不会,所以他才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费用。”

难得的能见他一面的希望破灭了,徐敬灵的手倏地从护士手腕上滑落。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她得知道他的身份,她得告诉他军统局的人要杀他。

徐敬灵猛然想起暗杀任务,立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医院?”

“这里是圣德医院。”护士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想吃什么?”

徐敬灵回想起林槐昨日说的时间地点,意识到快要赶不及了,便迅速拔掉手上针头,不顾护士阻拦,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医院。

出了医院,徐敬灵劫了一辆汽车,火速赶回青成裱画店,她是去取一只长盒,里面装着她惯用的狙击步.枪的部件,她请夏晋生帮她处理劫来的汽车,又借了夏晋生的车前去与林槐汇合,所幸在他告诉她的时间之前赶到了。

林槐见她来了,只拿眼神瞟了她一下,语气淡淡地说:“你还算准时。”

徐敬灵跑得急,仍旧喘着粗气,她不答话,只坐下来,开始组装自己的步.枪。

林槐看她动作十分不利索,而且右手基本不敢动,他便去握她的胳膊,她立刻疼得叫出声来。

“你受伤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关切,只是责备,责备她在这样重要的任务前还把自己右手搞受伤。

“不碍事。”徐敬灵轻描淡写地说,“你帮我把枪组装好,架在矮墙上,我到时自己调整角度,不会影响准头的。”

林槐无可奈何,只好依她说的做,他一面帮她组装步.枪,一面再次警告道:“如果你因为心软,不忍杀近藤诚之,到时危及自己性命,我不会管你,你便自生自灭好了。”

徐敬灵冷冷地回呛道:“不劳您费心。”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目标车辆终于出现在视野内,林槐再次叮嘱:“记住,等会听我喊三二一,我说开枪你再开枪,我们必须同时动手。”

徐敬灵的视线从准星里穿过,盯着距她数百米的遥远的下方街道,说:“别啰嗦了,车就快停了。”

她心里算计着,如果等会儿先下车的是江口美穗,那她便可以先开枪杀死她,既能为家人报仇,又能以枪声提醒近藤诚之小心。可是如果先下车的是近藤诚之呢?那样等江口美穗一下车,林槐便会喊数,下令开枪。虽然她这时仍可以不等口令先杀死江口美穗,可是那样便来不及了,林槐反应那样快,他一定会立刻开枪射向近藤诚之,近藤诚之也许躲得过,也许躲不过。她不敢赌。

林槐不再出声,紧盯着缓慢停车中的汽车,凝神屏息等待动手时机。

车停了,枪也响了,但是车里的人还没走出来。徐敬灵提前开枪了,在车里的任何一个人下车之前开枪了。

子弹击在车身上,金属撞击金属的“铮铮”声很是悦耳。

徐敬灵心如死灰地望着遥远的街道,眼泪流了满脸,在枪响的一瞬间,她透过车窗上晃动的白布缝隙,看见一个人抬手把另一个人搂进怀里,像是一个男人在保护一个女人。

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她!

林槐无暇斥责徐敬灵,他在她开枪后立刻对着汽车后座车窗补枪,意识到已经无济于事后,他调转枪头,把枪口抵上徐敬灵的太阳穴。

正要扣动扳机,矮墙上被数枚子弹激起阵阵尘土,子弹过于密集,林槐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加之周遭避无可避,他只好立刻全速冲下楼。他必须在日本宪兵开车围堵大楼之前跑出去,他现在应该只剩五十秒的逃生时间了。

林槐边跑边想,方才举枪还击之人正是近藤诚之,他素来枪法精准,怎么会没有一枪打中自己?

林槐冲出大楼的同时,日本宪兵的军车已经开到,宪兵们从车里下来,林槐便在楼内向他们射击,他打爆了子弹可及的所有车辆的轮胎,射杀了所有身体暴露在外的日本宪兵,然后立刻按照计划好的路线逃离。

徐敬灵亦从楼顶下来,她来不及逃出大楼,手臂上又带着伤,没法跳窗逃跑,便在万国大饭店里找了一个房间躲藏起来,可最后还是被日本人搜了出来。

两个日本宪兵架着她走出饭店,他们不在乎她是不是受了伤,只顾捏紧她的胳膊,怕她逃走,她的伤口被捏得生疼,血一直往外渗,染透了衣服,流到了地上。

她远望着近藤诚之,冲着他笑,由衷的心满意足的笑,刚才她看见他冒险从车里出来保护她,不让林槐有机会对她开枪,知道他还那样在乎她,她已经知足了。

然而他沉痛的双眸里却没有她的笑容,他只看到她流了很多血,半只袖子都浸透了。

她路过他身边时,她叫了他一声:“祈原。”她的声音犹如淙淙泉水,直流到他心底。

他知道她是有话对自己说,立刻走近她,示意两个宪兵松开她,他倾身低头,把耳朵凑近她的唇,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她告诉他:“林槐是鬼森,他要杀你,千万小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