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祈灵成说》第三十七章——逢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徐敬灵得知方祖良被抓,想到的第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便是近藤诚之,只是她根本见不到他,他从未告诉过她如何找到他。她便又恳求夏晋生想法子救方祖良,奈何夏晋生向来不冒此等降职丢命的风险,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万般无助之时,徐敬灵想到了夏含瑛。当初的祈原说过,夏含瑛被人踢断肋骨那次正是冒险救方祖良所致,那说明她有能力救他。可是她又该如何找到夏含瑛呢?

徐敬灵焦急之际,猛然想到方祖良当初提到过的成文书局,他当时说可以留张字条给老板,夏含瑛知道后便会主动联系他。

徐敬灵走进成文书局,老板热情地招呼伙计陪她选书,徐敬灵却忽视伙计,直接走向老板,说:“我要找一位夏小姐。”

老板立刻明白过来,向伙计递了一个眼色,伙计便很有眼力地退进里间,老板见他进去之后才说:“这位小姐请留个姓名地址给我。”

“你只说是一位徐小姐来找她,她便知道去哪里找我。”徐敬灵行事谨慎,她不能向外人轻易透露自己的行踪,毕竟她是已经暴露的特工,她现在出来活动都担着极大的风险。

老板又彬彬有礼地答应着:“好,徐小姐您还有别的交待吗?”

徐敬灵含笑回答:“没有了,只请老板务必把话带到。”

徐敬灵不知那晚夏含瑛也在东亚同文俱乐部,她以为在平沪这个地方,她与夏含瑛两人只在慈济医院见过面,也就是当初夏含瑛为救方祖良断了肋骨那次。她希望夏含瑛能明白她的想法,能到慈济医院找她。

徐敬灵徘徊在医院后园,捏着自己的拇指,焦急地等待着。她不住地向着夏含瑛可能出现的方向眺望,等到终于看见檐廊下出现了她的身影,她不由地松了口气。

夏含瑛走向徐敬灵,先她一步开口:“祖良的事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人会救他,你不要给我们添乱。”

徐敬灵问:“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夏含瑛清冷地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只需要知道,我决不会让祖良有事!”

徐敬灵再次请求:“但是万一你们需要帮助呢?告诉我……”

夏含瑛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你不是已经暴露了你的特工身份吗?你的帮助只怕要给我们惹来麻烦吧。”

徐敬灵脑中刹时电光火石般一闪,夏含瑛知道自己是军统特工不足为奇,那可能是方祖良告诉她的,但是自己的特工身份暴露,不是只有军统这边的几个人,外加近藤诚之和杉本实彦那些日本人知道吗?夏含瑛是从何得知?因为怕方祖良担心,徐敬灵自己从不曾把此事告诉过他。那夏含瑛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是从她弟弟夏晋生那里听来的?

她正疑惑之时,又听夏含瑛问:“你等会儿要回去你们的联络站,对吧?”

徐敬灵点点头,“嗯。”

夏含瑛道:“等会我会跟踪你过去,你不要试图甩掉我,我有事找晋生。”

徐敬灵疑惑道:“怎么,你不知道他在哪吗?”

“不知道。”夏含瑛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虽是姐弟,却不是同路人。”

她不知道夏晋生的所在,那她便不是从夏晋生处得知自己暴露一事,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徐敬灵疑心着夏含瑛,也防备着她,说:“我不会让你知道我们的联络站所在,你若是想找夏晋生,我会让他出来见你,你不想妄想借着救方祖良的机会,探知我们的秘密。”

夏含瑛蔑视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啊!”

徐敬灵回她一个不掺任何情感的礼貌笑容,道:“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离青成裱画店不远的一间咖啡馆里,夏晋生见到了又忧又急的夏含瑛,他拘谨地叫了她一声:“姐姐。”然后坐在了夏含瑛的对面。

因为之前自己所属的国民党血腥围剿姐姐所在的共.产.党,夏晋生此刻见了姐姐,心里有些许的愧疚,连带着他问候的语气也跟着愧疚起来。

夏含瑛没有夏晋生那些琐碎的想法,她心里只装着一件事。她握住弟弟的手,打起了亲情牌,哀婉地恳求道:“晋生,你帮姐姐一个忙。”

夏晋生大抵知道这个忙跟徐敬灵求他的是一桩事,便抽出自己的手,为难地说:“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没有上级的指令,不能随便行动。再说,我们两方可是对立的,你让我帮你们的忙,等于是叫我去死。你只顾着你的心上人,你弟弟的死活你就不在乎了?”

夏含瑛越过桌面抓住夏晋生的胳膊,哀求道:“姐姐怎么会不在乎你的死活,可是你帮我你不一定会死,但是你若不帮我,祖良必然……有很大可能会死的,我也可能会死的!”

夏晋生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救他不就完了?”

夏含瑛目光愤愤然地瞪着他,霍地站起来,决然地说:“那你便看着我死吧。”说完,她朝着门外走去。

夏晋生赶忙追上去拦住她,犹疑了一下,无奈妥协道:“好好好,我帮你。你说吧,怎么帮?”

夏含瑛拉着他走出门去,停在一处僻静地,说:“我们在平沪的人手不够,所以到时需要你带着几个人护送我们一程,出了平沪,过了乐亭,你们便可以回去了。”

“原来只是护送啊?”夏晋生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让我劫牢呢!”

夏含瑛轻叱道:“我怎么会让你去做那么危险又愚蠢的事!”

夏晋生斜眼向她笑了笑,打趣道:“那谁知道呢?关心则乱。而且毕竟那人是我未来姐夫,我跟他比可能不算什么。”

夏含瑛捶了他手臂一下,笑骂道:“净说浑话!”

姐弟两人许久没有这般打闹过了,对这样的气氛和情感都颇为怀念,只是怀念不代表可以永远流连,他们还是很快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夏晋生问:“什么时候行动?”

夏含瑛简洁交待说:“你回去部署一下,别带徐敬灵,她已经暴露,会惹来麻烦。然后你来这里等着,到时我会来让人来找你,你再到指定地点接应我们。”

夏晋生记下姐姐的指令,又不安地问:“那如果没人来找我呢?那会说明什么?”

夏含瑛涩然一笑道:“说明你要让父亲给我办丧事了。”绝命的玩笑话过后,夏姓姐弟向彼此道别。

大片大片的赤金色晚霞铺陈在西方天际,映得房间窗台的大理石绚出柔和的光彩。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司令办公室里,近藤义则、近藤诚之和江口美穗正专心致志地听江口由衣讲着她路上没讲完的笑话。

近藤义则被她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完全停不下来,甚至接起电话的声音都和悦得很。

近藤诚之知道这一定是报告方祖良已死的电话,不由地紧张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地对江口美穗含笑点头,实际上却在关切地听着近藤义则的话。

因为近藤义则本就是要方祖良死的,所以他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像电话那头的军官想象的那般愤怒。他这里有江口由衣陪他说笑,他甚至都不打算去查看一下,只用平淡的语气说:“那就挂到城墙上吧。”

城墙?近藤诚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要把方祖良的尸体挂上城墙?

如果把本就已经奄奄一息的方祖良挂到城墙上,他得不到治疗,不出半晚,他一定会死的!

近藤义则瞥见近藤诚之紧蹙着眉头,神色凝重慌张,只当他是从自己的话语中听出来方祖良已死,兀自心里难过,所以未曾多想。

江口由衣冰雪聪明,只由近藤义则的一句话和近藤诚之的微妙表情,她便立刻联想到了方祖良。

江口由衣虽然不认识方祖良,但是之前杉本实彦找她去阻止近藤义则对他用刑,她便知道杉本实彦不希望方祖良死,杉本实彦素来与近藤诚之同气同声,那他也一定不希望方祖良死。如今人已经死了,却还要被挂到城墙上受日晒雨淋,杉本实彦与近藤诚之看了自然都是要伤心的。

江口由衣装出凝视细思的神态,忽然松了五指,原本把玩在她手指间的小茶杯“咣”的一声砸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桌子下面,不见了踪影。

屋内的另三人齐齐向她看来,江口由衣眼里满是惊怕地问:“是要把谁的尸体挂到城墙上吗?”

近藤义则只顾发泄心中愤怒,却忘了江口由衣最近会常常来宪兵司令部,若是给她看见了不成人样的尸体,只怕要把她吓坏。

果然,江口由衣声音哆嗦着说:“我在日本就听说这里会把死人挂在城墙上,警示那些与我们作对的人,听着就那样可怕,要是真的见了,我一定吓得做恶梦的。”

江口美穗过去搂住妹妹的肩,安慰她说:“放心,姐姐一定不会让你看见那么可怕的东西。”

近藤诚之也搭腔说:“这些天你可以让司机带你四处转转,你不用每天来这里。”

近藤义则看江口由衣害怕得直往姐姐怀里拱,忖度半晌,将电话拔了回去,吩咐道:“就正常处理吧。”

正常处理便是丢去乱葬岗,方祖良还有救。近藤诚之安下心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

江口由衣却还是兀自假装害怕,近藤义则撂下电话,安抚她说:“怎么会是尸体呢?是我们的军旗,我让他们挂两面军旗到城墙上扬威。”

听见这话,江口由衣才从姐姐怀里直起身来,抚抚胸口说:“那才好,不然我都不敢来这里玩了。”

夏含瑛按照计划先从杉本实彦处拿到通行证,又让人去通知了夏晋生。她从乱葬岗救起方祖良后,先在车里给他简单包扎止住了血,然后便向城外驶去。她一路上碰到不少日本宪兵查问,但是因为有通行证在手,过关卡还算顺利,也没有用上一路护送的夏晋生。

车子开过乐亭,夏晋生依计返回,夏含瑛则一直载着方祖良开往潭城。因为方祖良对外是已死之人,所以不能送他回方家以及任何一个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免得让他再陷险境。

夏含瑛最后带着方祖良来到徐家废宅,找了间还能住人的屋子,将他安置好,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两天后的夜里,方祖良苏醒过来。看着烧得焦黑的墙壁和屋顶,看着外面要吞噬人的一片漆黑,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直到夏含瑛移过烛台来给他喂水,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第七次。”方祖良在夏含瑛给他喂水的间隙里说。

“什么第七次?”夏含瑛以为他在说胡话。

“在平沪……游.行……”方祖良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语声断断续续地,“……是我们第一次见……现在是第七次。”

夏含瑛递勺子的动作一滞,三年多的时间里,两人竟只见过七次面!只七次,或者说是只六次,或者更少,何以让他对她念念不忘,让她为他舍生忘死。缘分使然,天意使然。

“好少啊。”夏含瑛感慨地说,声音极是伤感。

“是啊,好少。”方祖良重复着她的话,又撑起力气说,“刑讯室里,我那时快死了,我在想,我为什么没跟你求婚,好遗憾,好后悔。可是后来我又想,没求婚是对的,难道让你嫁过来守寡吗?呵呵呵,真矛盾,真好笑。”

方祖良本来在傻乎乎地笑,笑着笑着却一个气岔咳了起来,夏含瑛立刻放下水碗去拍他的背。

等他平复下来,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双眸里是如水一般的脉脉深情,她问他:“祖良,你愿意娶我吗?”

方祖良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久到他已经不再期许这一刻的到来。他眼里充盈着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向她确认:“你是说……你愿意嫁给我?”

夏含瑛眼里含着泪,唇边带着笑,不住地对他点头。经过这场几近天人永隔的风波,她害怕再失去,害怕再错过。

方祖良兴奋地一把揽过夏含瑛,本欲搂住她,却牵扯得满身伤口都疼,疼得他无力去抱住心爱的女人。

夏含瑛忙扶着他坐好,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促声说:“你快坐好吧,早些好伤养好才是要紧事。”

方祖良目光锁在她脸上,想着日后她为他理床弄帘,他为她插簪画眉的画面,便只顾傻傻地笑,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是,是。”

窗外乌云散去,现出一条星河,静静地在温柔夜色里流淌,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