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来。”周琼海随口应着，表现出半点都不想停留的样子。

周落晨只道老哥惦记嫂子归心似箭，嘿嘿笑了两声：“对了我妈过两天来看我，要不一起吃饭？”

“不去。”

“嫂子也一起去呗。”

周琼海人已走到了门边，忽然顿住，回头问：“你妈知道了？”

周落晨不好意思地笑：“那天不是在你家一起吃饭么，我拍了小视频，许砚也入镜了。我没留意，发朋友圈的时候忘记屏蔽我妈，她也看见了。”

周琼海一脸冷漠地开门。要是平时，他肯定追问周落晨你妈有没有把话传到老头那边。可是这会儿，谁管他们看没看见知没知道。

周落晨追问：“那到时一起吃饭哦。”

“再说吧。”

周琼海甩下三个字，大长腿片刻不停地下楼。车子的发动机爆发出噪音扰民的气势，一路奔到了设计院。

门卫的值班室里，灯亮着，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但椅子上的人早已半睡不醒，口水流了半张桌。

周琼海也不管人家怎么个睡法，震天响地拍着门，差点没让里面的人从椅子上掉下来。

“什么人啊？”门卫狼狈之余还不忘擦擦口水，然后一脸不善地打量外面的人，结果一抬眼就被明晃晃的车灯彻底闪到了，压根看不清人家。

“我找许砚。”周琼海所有进退自如的交际手段退步到解放前，只有明明白白四个字。

“许砚？”门卫揉着眼屎翻开设计院通讯录，终于找到这个名字，随后两手一摊，“整幢楼都下班了啊。”

“那他在里面吗？”

门卫感觉这人听不懂人话：“都说了下班了，怎么还会有人呢？”

“后来也再没人来过吗？”

“那是当然，我就守在这里，没人叫我开门啊。哎我说，你谁啊你？”

周琼海只当没听见，径直坐回车里。启动前他再次看了眼黑漆漆的设计院大楼，带着无尽的失落和忧心，离开了。

砚砚啊砚砚，你去哪儿了？该不会晚上找个桥洞就凑合了吧。

周琼海浑身一冷，赶紧制止这种可怕的念头。

这两天周琼海身在曹营心在汉，开会走神是常有的事。明明一颗心飞到了别人家的设计院，可他偏偏屁股黏在办公室，未曾出过公司一步。

上班时间去设计院找许砚？

那当然能找到人。

可是找到了，能说些什么呢？又能怎么样呢？

周琼海绞尽脑汁掂量了许久，酝酿的言辞始终停留在开场白阶段。他见不到人，一股气憋在心底，愈发清晰地记起许砚走之前抛下的话。

“这也算是陪睡了吧……”

周琼海咬牙切齿地掰断一支铅笔。许砚啊许砚，敢情你是这么定义的？

小k从阴云密布的周总脸上觉出些山雨欲来的味道，因此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免得惹火上身。

然而有些人偏偏没有这种眼力价，在这种时候都对周琼海进行短信微信电话三重门的地毯式轰炸。

这种人，除了周落晨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

其实周落晨也不想这样的。她早就从周琼海到出租屋找她那次察觉到了异样，可是母上大人有命，她不得不从，只能顶着巨大压力去骚扰周琼海。

头一次约人吃饭能到达这种境界的，周落晨觉得自己也算是创纪录了。

周琼海对自己当时没有一口回绝感到追悔莫及，终于在周落晨的第三十三通电话来时答应了。

周落晨母亲姓苏，单名一个媚字。她在餐厅如约而至，一身打扮还真对得起她这个名字。她穿着珍珠白短裙套装，勾勒出姣好身材，眉毛描得精细极了，嘴唇上的口红色泽均匀鲜亮，没有半点过界。她跟周落晨站在一起，一个妩媚一个灵动，像姐妹花似的。

周琼海从小对苏媚有着阶级敌人般的情绪，但谁都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媚永远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让周琼海不好明面上跟她过不去。渐渐的，周琼海在外头混久了，自己也炼就了这种段位，甚至青出于蓝，自然不屑跟她作对。时间久了，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相处模式在诡异中透出微妙的平衡。

这当中，周落晨的俏皮活泼发挥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不过周琼海始终见不得苏媚这种全副武装的架势，看见她一张一合的殷红嘴唇就莫名反胃，于是埋头吃菜，只当眼不见为净。

苏媚笑吟吟地问他：“琼海，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她故意在“好”字加了重音，周落晨听到这话，立刻将筷子放下，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周琼海。

“劳您关心了。”周琼海想也不想的，就把话挡了回去。

“我在落晨朋友圈看见了，落晨这孩子，起先还不肯说呢。”苏媚将锅甩给周落晨。

“妈——”周落晨嚷了起来。她本来就够不受周琼海待见了，想不到亲妈为了套话，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苏媚用眼神示意女儿闭嘴，顾自笑说：“其实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我看你那朋友，模样挺……”

“只是普通朋友。”周琼海忽然抬起头。

“哥，你、你说什么？”

“普通朋友。”周琼海看了看一脸惊诧的周落晨，淡定地把一块糖醋排骨夹到自己碗里。

该死的，为什么要点糖醋排骨？

菜是周琼海点的，他也没想到，当时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道菜就是糖醋排骨。

正想反悔时，周落晨已拍着手说好，想改都改不了了。

周琼海默默地啃着排骨，脑中浮现出许砚拨弄上面葱花的模样。明明许砚也是个不爱吃葱的人，竟然还想说服自己不挑食……

周琼海想着想着，筷子停了下来，然后咕噜噜地滚向桌边。他一把将筷子按住。

“啪”的一声，地上还是多了只筷子。

筷子的主人竟然是周落晨。

她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钻到桌子下捡筷子，内心掀起轩然大波。老哥说许砚只是普通朋友哎？怎么可能？哪有普通朋友同住一屋同睡一床的？

周琼海卧室里的那幅画，可不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所以，他们是吵架了？

周落晨脑补各种剧情太过投入，手一哆嗦把自己筷子推到了地上。

没想到她捡筷子起来的时候还没有从剧情中抽离，又是一抖将面前的汤碗打翻了，汤汁向苏媚手边流去。

苏媚霍地站起来，一脸心疼地看着弄脏的袖口，然后责备地瞪了周落晨一眼：“真是个冒失鬼！”

苏媚这时候都不忘向周琼海说上一句：“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兄妹接着聊。”

周琼海应一声，继续将周落晨当空气。

“哥，你们吵架了？”

“小孩子别多问。”

“怎么就吵架了？好端端的……”

“说了别问。”

“那许砚他，现在还住你那儿吗？”

“周落晨，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要真关心，那就闭嘴。”

“哎，哥，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要说出来，我好帮你分析分析嘛。”

“分析？那请问你谈过几次？”

周落晨悻悻低下头：“咱能不提这个吗？”

苏媚回来的时候，正是周落晨给自己挖坑的时候。她打心眼里感谢亲妈出现，给自己解围。周落晨白了周琼海一眼，心说：你就装呗，注孤生。

苏媚坐下后，又顺着先前的话题问周琼海：“琼海啊，你一个人在外头打拼也不容易，是时候找个陪你的人了。你爸也记挂着，早点成家让他抱个孙子呗。”

周落晨噗嗤笑了，幸灾乐祸看着周琼海。周琼海抬头报以同样的笑：“听到没？早点成家让他抱个孙子。”

“切，是在你说好吗？”

周琼海好整以暇地拿纸巾擦手：“姨，您女儿刚毕业找工作，多的是让您操心的，就不劳烦您替我操心了。回头也请您转告您家里那位，别记挂了，反正以前没记挂过，以后也不用。”

他对苏媚的称呼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字，姨，对他爸的称呼，变成了“家里那位”，而他擦手的架势，俨然是准备起身结账了。

苏媚红唇抿成一条线，默不作声地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水。抬头时依然是一副无可挑剔的笑颜：“落晨是我女儿，也是你妹妹，你这个做哥哥的，日后可得多担待些。”看她这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把周琼海后半句话听进去。

出来的时候周琼海礼貌性地问苏媚：“我车停在地下车库，要不你们在门口等等，我把车开过来？”

苏媚刚在周琼海那儿吃了瘪，这会儿并不想跟这位煞星同坐一车，便说不用了。

周琼海乐得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向地下车库，路过某片落地玻璃时，他忽然愣住了。

玻璃窗里，映出马路对面一群等红绿灯的行人，其中一个人，白衬衫牛仔裤，身形瘦削。这身打扮对周琼海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是许砚！

周琼海回头，当即冲了过去。

周围的喇叭声瞬间响起一大片，司机们骂骂咧咧看着马路当中冲出来的人，以为这人不是疯了就是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