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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风云录》第十一章 贪狼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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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李温改名李漼时,一个单名也叫温的人看着母亲和两位哥哥在隆起的坟头下哭泣,他明白,父亲已离他而去,心中难过,想要大哭一场,却始终流不出泪来。

此人兄弟三人,大哥朱昱,二哥朱存,他排行第三姓朱名温。

自从先祖在德宗时定居于宋州砀山县午沟里后,已历经五代,其父朱诚仕途不顺,接连几次州县考试都未获得文解,一气之下,回到乡下教授五经为业。

朱温出生时,后屋山上突现红光霞火,朱诚认为此子天生异相,本来已熄灭的仕宦之心,此时因朱温出生重被燃起。朱温从小就筋骨强劲,臂力惊人,刚出生时,就能攥紧父亲的手指,被父亲腾空拎将起来,在空中持续好久。之后学习爬行,走路,说话,总是表现出比同龄孩子更加优秀的品质。这让朱诚夫妻极为高兴,朱诚感到此子将来定会大有出息。

三岁时,朱诚开始教授他千字文,朱温心思敏捷,在五岁时就把千字文认识个七七八八,这让朱诚大感欣慰,认为孺子可教,谁知好景不长,朱诚心中的喜悦保持到朱温入学后就嘎然而止了。

进入学堂,朱诚教他写字,朱温看着父亲不断飞舞的手总能联想出好多情景来,无法做到集中精力认真写字,写出的字体歪歪扭扭如同画画一样,这让朱诚感到郁闷。

朱诚心疼纸墨,又不能中断儿子练习写字,只好上山找到一方墨石,背回家,磨制平整后,在石上划出格子让朱温用毛笔蘸着清水在上面练字。朱温天性不喜做枯燥乏味的事情,毫不体谅父亲的一片用心,依然故我,写出的字不是闯破天就是压塌地,字体歪歪扭扭大大咧咧,毫无章法可言,更有甚者,朱温拿着小石块在练字石上画画玩,这让朱诚大为恼火,经常拿出竹片教训他。朱温受罚后,变得更加不愿意去练字。

久而久之,朱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朱温背诵经文上,这可以让朱温只参加明经考,而不用参加太多需要书写文字的进士考,这是一条较易进入仕途的捷径。

谁知朱温比起写字来更加不愿意背书,经常投机取巧糊弄了事。当朱诚忙碌一天,问他背完经书的某一段了吗?朱温总是回答:背完了。刚开始,朱诚很信任儿子,直到有一天心血来潮,当场检查他背书的情况,只见朱温脸色煞白,吭吭哧哧背不下来。自此之后,朱诚开始对儿子不再信任。心中想到:同是自己的儿子,老大朱昱勤奋好学,虽然资质差点,但肯用功,从不弄虚作假。而这个朱温天资聪明,为什么从小就如此惫懒呢?

有一次朱温在背诵文章时又想胡弄了事,被朱诚发现后,大为肝火,拖着他进入祠堂,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反省,看到儿子惊恐的眼神,朱诚心中一软,膝行到神位前小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可能是触动了心中的某种情愫,放声大哭起来,自责自己不能担负起光宗耀祖的责任,为幽燕先祖洗去污名,反而因为此子,令家族蒙羞。

朱温听到后,心中犯疑,自己的先祖难道是幽燕之人?祖宗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让父亲如此自责?想到此,不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再想憋回去已来不及,看到暴怒的父亲举手要打,朱温心中恐惧,吓得腾空跃起,向祠堂外飞奔而去。朱诚看着朱温远去的身影,恨恨不已。

从祠堂偷摸回家,朱温发现父亲神志消沉,他试图努力背书,让父亲高兴起来,但一接触经书,看着大段大段自己无法理解的词句,心中就犯难,困意就会上涌,连打呵欠。

每到此时,二哥朱存就会趁父亲不在,带着他偷偷跑到林间玩耍: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水捕鱼,这种愉悦的玩耍成了朱温沉闷学习中唯一的乐趣。

当然这种逃避学习的行为是会付出代价的,回到家后不出意外,总能换来一顿责罚。朱温善于察言观色,适时表现出自己是被二哥引诱出去的,来博取父亲同情。而老二朱存面对此事时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也许和性格有关,每次遇到这种事,朱存往往嘴硬不肯说出软话,梗着脖子硬扛,朱诚看到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拿起竹片就朝他的身上狠揍一番,直到妻子前来劝解才算了事。

大哥朱昱年长他们几岁,但性格与其父朱诚类同,喜欢勤学,踏实钻研,谨守礼法。当朱昱发现弟弟们顽皮打闹时还会摆出长兄的姿态来教训他们,有时也会在父亲面前揭发他们的劣行,气的朱诚不是严词训斥就是身体责罚,久而久之,二人逐渐疏远朱昱。朱昱也乐得清闲,静下心来安于学业。

朱温虽然厌恶背书,却很喜欢听父亲讲解《左氏春秋》,他被书中的纵横捭阖和公国之间的频繁战争给吸引住了。总在空闲之时,拿出《左氏春秋》来看,有不懂的地方,就标记下来,等到父亲高兴时,当面求解。可能是因为朱温身上流淌着武将的血液,看书时总觉身临其境,热血沸腾,虽然年少,朱温早已心雄万夫,想要长大自立功名了。他把这种想法告诉父亲,换来的却是一顿严厉的呵斥,朱诚告诉他:”朱姓之人只操文业,不就武职,趁早死了这条心“。朱温听后看到父亲严厉的表情不敢争辩,只是心中纳闷:”为何一提到习武,父亲就会大发雷霆呢?“

终于等到父亲讲解《左氏春秋》,朱温三兄弟坐在凳子上听父亲讲解《郑伯克段于鄢》这一段,朱温被书中的情节感染了,听得眉飞色舞,朱诚把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欢喜,等到把其中的体例和文义讲解完成后,朱诚让三个儿子各自发表见解。

朱昱是长子,唯恐弟弟们抢了先,率先说道:“郑庄公雄才大略,遇事能忍而不冲动,平生做到了孝悌二字,以后称霸也就不足为奇了。”朱昱毕竟比弟弟们多念了几年书,接触到的书卷也多,朱诚让长子陪着其他两个儿子一起听《左氏春秋》,就是要他启发两个弟弟。

朱昱话音刚落,老二朱存开口道:“郑庄公为何会一直忍受弟弟的无礼要求?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免除后患?郑庄公就是个猪头,什么事都听老娘的,哪有半分主见!”父亲朱诚听后,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朱存忍着痛,大声质问父亲:“我哪里说错了?为何动手打人?”朱昱赶紧说:“二弟,你少说几句,别惹父亲生气。”朱存看向大哥,想要辩解。父亲朱诚上前就是一脚,大声喝道:“滚。”朱存被一脚踹翻在地上,心中不服,朱温看此情景,忙走到他身边一把拉起他,劝着他向屋外走去。

过不多时朱温折返回屋,怒气未消的朱诚,心中烦闷,看到朱温回来,厉声道:“你也讲讲”!

朱温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不同意二哥的说法。”父亲朱诚听后,脸色有些舒缓,朱温接着说:“我也不同意大哥的看法”。朱昱听后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看着父亲是否要出手揍他,看到父亲没有要揍他的意思,心底稍微有些失望。

朱温道:“郑庄公从小得不到母亲疼爱,而弟弟却独获母爱,心中一定嫉妒,他没有表现出这种怨恨,说明此人心机很深”说罢,瞟了大哥一眼,继续说:“郑庄公怕世人说他不孝不悌,就表面迎合母弟,纵容他们犯错,让母亲承担不慈,让弟弟承担不悌,而他却把自己放到弱者的地位,让世人同情。这种大义似奸的行为只能用虚伪二子来形容。”他停顿了一下,思考接下来如何措辞,朱诚发现他又在神游,心中不耐,催促道:“不要胡思乱想,接着说。”

朱温忙收摄心神,说:“我经常去邻家看他们宰羊”,朱诚听到宰羊,就想发怒,这都扯哪去了,朱温看向父亲想要呵斥他,忙正色道:“先让我把话说完!他家杀羊,先要拢住羊的四肢,之后拿出一把尖刀,朝它的脖子上一划”说着,面向大哥用手指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吓得朱昱赶紧把脖子缩回去,“羊没有痛苦,就一刀毙命了。有一天,他再次杀羊,手上的力道较平时稍轻并没有割破羊的咽喉就被邻家叫走了,羊在痛苦中不断哀嚎求生,等到他回来发现羊还没死,上前补了一刀,我看到羊的眼睛里满含恐惧和哀怨。“看到父亲要发作,忙转到正题:”郑庄公心怀怨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把弟弟赶出国并囚禁了母亲。父亲,您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为何不直接给弟弟一个痛快,非要让他一直抱有幻想?换做是我,一开始就给他一个小的封地,明确告诉他不要心存幻想,如果他不识天命非要妄为,我会毫不犹豫杀掉他,这比让他心中升起希望再杀掉他要仁慈,我不怕落一个坏名声。有时谨守礼教,用仁义之刀来杀人,才是最残忍的。”说罢,抬起突出下巴看向父亲。

朱诚开始听时还有些不耐烦,听到最后,心中有些触动,儿子目睹杀羊的全过程而没有产生畏惧,在羊发出哀嚎声后并没有想去救助,反而冷眼旁观。他看向儿子坚硬的面庞,这么小的年龄就有异乎常人的心地,实在是不能小觑。

当然,他的见解虽有些剑走偏锋,细细品味倒也有几分见识。朱诚这时才恍然明白,此子无心礼教,反而更热衷于霸道,难不成祖宗的阴魂又回来了?他不敢多想,又不能不点拨儿子几句,让他不要背离名教,终身后悔,“庄公纵容兄弟,不违母命,是心存仁爱。如果他的弟弟共叔段也心存孝悌仁爱,还会被迫离国赴难吗?如果武姜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心存仁爱,还会让长子心怀怨恨吗?只能说武姜和共叔段舍去仁爱,以非礼之行做无道之事,才酿成了最终的苦果,这能责怪庄公残忍吗?郑庄公在国家处于变乱之际,以武力拯救黎民于水火,这难道不是仁爱吗?仁者以天下为己任,代天行义谓之仁,仁者才会天下无敌,你明白吗?”朱温感到父亲迂阔。明明可以痛快了事,偏偏要绕来绕去,最后还不是一样用武力解决?看到父亲盯着自己,连忙点头称是。

朱诚看到儿子不以为意的神色,明白就算说的再多,他也听不进去,只好摆摆手,示意下课。朱温如同大赦一般,按捺着心中的喜悦,矜持着向父亲行了鞠躬礼后,就缓步退出学堂,找二哥朱存去林间玩耍去了。

春去秋来,时间在平淡中度过,朱温个头如今已和二哥朱存一样高了。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朱温的字体已有改观,虽然并不工整,但单个字体的架构也能显现出来。虽然依旧不喜背文,但在父亲耐心的讲解下,通过理解,也能背出大概。倒是二哥朱存,依然我行我素,不喜读书。父亲朱诚看到此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早早打发他去干些并不劳累的农活。朱存听到自己以后不用再读书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把满身的力气都用在上山砍材,下田锄地上。家里多了个劳力,少了个书生,倒也各安其分,其乐无穷。朱温羡慕二哥不用读书,但看到二哥每天不是在砍材的路上就是在下地的农田间,心中就感到无聊,看到二哥自得其乐的样子,就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把一生都荒废到田地里,自己长大后是要做出一翻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父亲问他是多大的事业?他用春秋时列国纷争来表述,父亲听后,上去就是一顿竹片。

童年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朱诚因积年劳累,身体大不如前,才四十多岁,头发已然花白,背部有些佝偻,因腰部酸楚,偶感风寒,中风在家。朱诚病倒,五口之家的生计只能靠之前的积蓄和薄田度日。眼看请医吃药也不管用,朱诚心中绝望,对身体能够康复已不抱希望。心中想到:“不如趁自己神智清明时早早安排后事,还可为妻儿打算一番,不要让他们因自己离世而受苦。”

想定后,他让长子朱昱拿出纸笔给萧县的表弟刘崇写一封家信,拜托他来照顾妻儿。朱诚母亲刘氏原本是萧县中户之家,嫁到朱家后,没少帮衬娘家,萧县刘家之后的大发和砀山朱家有一定关系。而朱家到了朱诚这一代因不事生产而家道中落,朱诚满心功名好面子,不愿别人小看自己,等到母亲去世后,就不常和刘家来往了。但今时不同往日,眼看妻儿日后无依无靠,只好放下颜面,请求刘家帮助。

刘崇之母刘老夫人是朱诚的舅母,和朱诚母亲在世时情同姐妹,现寡居在家主持大局。她为人心地和善,愿意帮衬亲族,看到儿子刘崇拿着外甥朱诚写的书信后,连忙派人雇车前去砀山把他们全家接到萧县来赡养。

朱诚没有等到刘家派人前来就一命呜呼,临终前带着遗憾让朱昱和朱温来到近前,告诫他们好好习文,叮嘱道:“先祖因为反叛朝廷而被杀,希望你们能洗去先祖耻辱,担负起光耀门楣的重任。朱家历经四代辛苦从文想要换取朝廷功名而不可得,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进入仕途后获取朝廷诰封,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朱温问道:“先祖为何反叛?是谁杀了他?”朱诚看向儿子通红的小脸,想要告诉他,却一时语塞,长叹一声,盍然长逝。这一年,朱温八岁,传奇至此开始。#####《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出生时导致其母武姜难产差点死掉,其母对他十分反感,对小儿子共叔段却喜爱有加。郑庄公成为国君后隐忍不发,故意顺从母、弟,并且纵容其弟夺取国君之位,他以此为由讨伐共叔段,并把弟弟驱逐出国。郑庄公怨其母偏心,将母亲迁于颖地。不多时心生后悔,经颖考叔规劝,母子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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