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也有了，田朌也回来了，正是该着力整顿的时候，齐王却生病了。朝臣求见一概挡驾，说是大王有疾在身，不见众臣。

一次不朝，两次不朝，都已经三个月了，无论是谁求见，哪怕老臣探问疾病，大王也只是躲着不见，大臣们不可避免地慌乱起来。

太傅府的清净被打破了。

那盆落叶生根，不知怎么的，花剑笔直，简直不像它了。孙膑觉得那花生得古怪，或许是得天之幸吧，故而心中十分稀罕。

正呆看的时候，杜赫又跑来了。

“太傅大人，此事如何处理，您好歹说句话呀！”

“什么事？”孙膑慢吞吞地问。

什么事？杜赫的怒火一下子冲上来了，朝堂乱成一锅粥了，大王不朝已经三个月，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举国皆知，太傅府不可能不知道。“大王有恙，称病三个月了！”他大声喊道。

“这么大声喊什么？大王有恙，又不是有喜，你嚷嚷什么？”孙膑蹙眉，“大王生病，合该延请医师。我不会医病。”

杜赫涨红着脸，也不揭穿他，一口气说道：“关键是大王没病，医乾说，大王还没有召见过任何医师。”

“没病更好，这是好事。”孙膑点点头露出喜色。

“没病可是三个月不治事！大王想干什么？”杜赫气得声音都变了，“太傅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连子婴都回来求见过！太傅呢？只知养花？您打算一辈子待在府里吗？君过而无谏大不忠，曲从而陷亲大不孝！您说的！”说罢就去踢那花盆。

“……知道了。”孙膑灰头土脸地承受杜赫的口水，败下阵来。他做了一个深长地呼吸，擦了擦泥巴手，很快进屋取了竹简走来。

杜赫大喜，接过竹简夹着尾巴出府了。

杜赫抱着竹简在大王的宫外喊了三四次，竹简就递进去了。

“臣闻，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君则生乱，事乱则神器危。”

向者群僚过府，忧王不治事，其意甚急，臣是以知之。政事怠废，上下相疑，此非齐国之福。请为大王言之。

先君披荆斩棘以立齐，后世子孙当殚精竭虑，生死庇之，赤心治之……

大王自幼颖悟非常，为太子时神彩秀彻，素知爱民重贤。仁义既施，始有田骈、慎到、颜斶贤者之来，士民殷阜，诸侯归心。

即位不一年，怠于政矣。王心无远志，唯余犬马逸乐。天下未安，内有宵小兴风，外有虎狼窥伺，纵宵衣旰食亦未得保，况嬉乐乎。

上无量，则民乃妄……大王沉湎酒色，兴建华宫，有违贤圣之道。一砖一木，莫非民之膏脂，王视之草芥，弃如敝履，岂不虑臣民心寒？纵奢嗜欲，王之志不在王霸而在酒色，为臣之责也。

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臣改过，当劝谏于宫廷。王改过，当肃立于朝廷。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慎始容易，敬终难，王盍一以贯之乎？

……君王有终，乃社稷之幸事。望大王以哀悼、后庄为鉴，则宗社幸甚，万民幸甚！

惟如是，方能逐鹿天下，功垂万世子孙。”

宣王认真读着孙膑的谏书，一字一字，原本带笑的脸庞抽搐了。“以哀、悼、后庄为鉴”，太傅这是……诅咒寡人。

哀公、悼公与后庄公，齐国上下几代最有名的荒唐君主，不干好事，死得凄惨。

齐悼公阳生，为君不君，被大臣生生毒杀。

齐哀公吕不辰，几句谗言被周王烹杀。

齐后庄公吕光，因为偷情被大臣崔杼派人围杀。

宣王盯着竹简愣怔，我田辟疆造孽，才想了这个法子要太傅来见我。谁知人没见着，反倒遭了一番好骂，真是够了。

当日，宣王秘密出宫，步履一步快似一步，身后只跟一人冲进了太傅府，屋内张口就道：“太傅好言辞。”

“拜见大王，还请恕臣失迎之罪。”孙膑闻声，急忙起身行礼。

“先生腿脚不便，赶紧免了。这是先生自己家里，随意坐。”宣王挥了挥长袖，浑不在意道。

孙膑先吩咐使女招呼宣王，才侧着坐了，宣王脸上有汗水冒出，显然走得太急。使女小心地扇着扇子。

“先王宴游，醉乐王宫，淳于不过隐语相告，辟疆性疏懒，太傅倒很是苛责于我。”宣王赌气似的，佯作恚嗔之意。

“大王言重了。”

消瘦，清闲，少饭食，这是现在的先生。沉默半响，田辟疆出声道：“恨不恨先王？”

“大王说哪里话来？先王的为人，臣很是敬佩。”

“先生难道从不觉得先王，苛待了您了吗？”

“苛待？不！是优待了。”孙膑摇了摇头，“先王是个无比聪明的君王，他仁义，贤明，知人善任，他从不错疑别人，刻薄的恶名何能落到先王头上！”

“怎么会？”田辟疆愕然。

“臣与田忌，虽无谋逆之实，却有擅权之心，本属无道之罪，先王宽纵，草草了之，先王的胸怀膑一直铭记。但是大王你，囿于身份，只见晦暗不察其光，却是固执任性了。”孙膑田忌与邹相国的事情，是自保，不是一个“擅权”，孙膑这么说，是表明自己不想再入政局去搅和。

使女很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可她耳朵很灵敏的。

“太傅还是那么坦率，辟疆，很感激。”宣王目光闪烁，起身调戏似地拂了一下小使女肩头衣衫，笑了笑，“真是娇柔女子。”

孙膑的脸不可避免地黑了。

房里收拾得整齐，架子上堆满书册，许多开阡陌，尽地力，通货积财，省刑薄敛，宣王挨个端详着每份书册清晰的名目，心中有些不安，“先生准备离开辟疆吗？”

“没有，大王为什么这么问？”

田辟疆摸了摸架子上的书简，问出口，我才能放心些。

次日，齐王病愈，入朝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