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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渺渺断夕阳》第十五章 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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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住了静石和行远的神经,一举一动都被牵扯,可黑暗中,却看不见绳索那头。

两人怀着厚重心事匆匆回了王府。他们既然来赴这鸿门宴,其中凶险他们想到了,小楼外埋伏着他们的人,只要一个信号,六名死士便会出来誓死护主,他们也笃定这事不会闹大,毕竟是在人多眼杂势力密布的万花楼,可是他们绝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徵被掳走,他们一致认为徵并无危险。可是对他们,在就要成功之际突然放手,且放得那般默契、干净——这其中关节就真的发人深思了。

“你今后需得加倍小心才是。”二人坐在王府书房里。行远指头修长,轻轻叩击着桌面,这是他的老习惯了。

“我说,要担心的是你吧。”静石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吹着竹哨子逗弄从门房拿来的一只八音鸟儿,那鸟儿扑拉拉要飞,却被笼子罩住,沮丧地停了下来。

任谁都能看出,虽然二人都是目标,可是对静石,只是虚张声势,刺杀时破绽百出,而对行远,竟是招招狠辣,俱在以性命相搏,欲置他于死地。

这也是极叫人想不明白的。若是先前只有行远一人,这样也无可厚非,可是既然已认出静石身份,为何仍然对行远穷追不舍?怎么看,最该被列为暗杀目标的都是静石,而不是他。

“我长得像你罢?还是太招人嫉妒了?不过,我这般人才,是早该习惯了啊……”行远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

静石听言先是嘻嘻笑,而后肩膀开始抖动,最后竟然捂住肚子笑到榻上,恨不得把榻子都捶坏了。看着静石笑得那般开心,行远简直一头雾水,左右想了方才言行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却见静石笑得直喘气,嘴里结结巴巴道:“哈哈……哈哈……一点……一点……一点也不好笑啊!”

……

书房沉默半刻,突然传出行远的悲愤之音,声动窗扉:“静——石——!”

于是这一天,严肃而惊险的一天,便在静石的大笑,行远的尴尬与悲愤中热烈结束了。

第二日,静石起得极早,他深知有些事需得去做。行远未说,但是他明白,他得去面对那些,他怎会眼看这个可称为朋友的人因了自己而陷入困窘的境地。更何况,何权今早又飞信来了,这个网已布好,需得慢慢收口。

“那一切,走着瞧罢。”静石想着,已洗完面,精神起来,露出抖擞的笑。

他今日穿着件芽黄色万字曲水长袄,外罩织锦暗黄马甲,领上绣着长春花,足底踏双白色雪莲纹便靴,显得轻巧利落,却不失精致。

他顺手把窗推开,一股子寒气挤进来。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方朝烹茶道:“把我那大氅拿来。”

“啊?哦。”烹茶会意,取了件静石常穿的红底大氅过来,不想静石却道不是,又亲去折腾,方寻了昨日才买的一件新狐狸皮里披风,原来被他藏到书架,难怪左右找不见。

静石心里不好意思,嘴里更不免絮叨烹茶一阵。

到最后让烹茶拿着那披风并另一件桃红紵丝短袄跟了,才出了府。

一路走到平福客栈,正遇上清音做完早课从外边回来。

时间果是一剂良药,两人有不少日子未见,中间多少隔阂亦渐淡去,清音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称着早晨阳光,静石几觉得鼻子一酸,简直有沧海桑田之感。

他木愣当下,清音却也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两人无声地立着,半晌清音方道:“最近,还好吧?”

“嗯,嗯,我早上起床就过来了,还未吃过。”

“啊?那——一起罢。”静石答非所问,清音听得疑惑不解,只能顺着答他。

“我……不是,不,我是说好罢。”静石回过神来,越发慌慌张张,只得讪讪地笑了。

清音笑他:“还未醒罢你,那个口舌伶俐的静石公子去哪了?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嘿嘿,做什么呢?其实是冬天炭炉子太热,整日在屋子里闷得发昏,连着舌头也打起结来。”

“嗯——这会可不打结了!”清音咯咯笑了出来。

两人话方逐渐多起来,一路入了院子,却只见到清音独住,明儿并不在。

静石又问清音:“明儿一大早去哪了呢?”

清音道:“她你也是知道的。前两日店家的侄女从乡下过来,也是伶俐乖巧的一个人,同明儿做了个伴,半日下来,两个人就极要好起来,昨日绣花晚了,说是在前头住下了。”

“这样也好,明儿总有个伴了,也少了些寂寞。”静石有些内疚地道。

“可不是,我也是这个意思,到底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两人一起笑闹起来没个完,倒显得我横竖不是了。”清音笑道。

过了一会,店家也将吃食送了过来。两个吃着,只是少了明儿。这冬日越发寒冷,炭火烧得虽足,也觉得有些凉意,静石心里有事,更是觉着一切瞧在眼里都多了一层落寞。

才吃了一半,外头却急急有人进来传,要静石速回王府,静石只得放下碗筷匆匆离去。

刚听门合上却又回来了,原来是烹茶,他匆匆跑进来将手上包裹摆在桌上,向清音道:“这是给公子和明儿姑娘的。对了,我家公子说迟些再来拜访。”说罢不待她开口,亦匆匆去了。

清音一个人立在桌前,手抚过那大氅,心中也长吁短叹,想起静石,不免萧瑟。他的心,她知道的。可是她的心呢?

这天直到天色发暗静石才过来,身后跟着烹茶,手里捧着个玉色宝相花纹小盅,煞是玲珑可爱。

主仆两个一进房门便用力吸气,静石笑道:“是什么香气,神清气爽,这样好闻!”

清音在屋内听到,放下药杵,掀起帘子走出来道:“是薄荷膏。我常备着一盒,不知觉就抹尽了。见药房的掌柜也有,方称了些,我好拿来制新膏。”

静石从烹茶手上接了小盅往桌边走,边走边道:“这个民间有拈叶子贴在额上,也有煎汤汁的。你这般剔透膏子倒少见。”

“薄荷寻常就那般入药,用来疏风,散热,辟秽,解毒是极好的。我在家时也曾制过些花草茶,提神醒脑也是有用的。只不过图个方便,才制成膏子带在身上。”

烹茶站在一旁听得两眼发光道:“当真这样神么,那清音公子哪天也赏我一盒子吧。”

静石道:“作了怪了,什么你都敢讨?”

清音让了静石,自己也坐下,笑道:“怕有些人陪自家公子夜读时,小瞌睡虫子飞来飞去,眼皮子恨不能拿筷子撑开才好看人,识物。”

烹茶一听便嘿嘿直笑起来,静石也笑了几声,道:“烹茶啊烹茶,清音许了这个,我也难得体贴一回,拿这小盅,也为你少作个人情。”

烹茶也是个鬼灵精的,忙朝两人行礼道:“多谢二位公子!”

清音笑嘻嘻挥了挥袖,又看着那盅道:“你们俩是一唱一和的赚了我去。我倒要看看甚稀罕物件,我是吃不吃亏。”

静石把那小盅推到清音面前,道:“吃的倒不是亏。清音面前有什么稀罕之物了,不过刚向厨下吩咐了一碗蜜煎百合汤,拿个玲珑回暖盅装了,连汤带盅赠与公子,还请公子笑纳。”

清音仔细要看,静石却忽地缩回手。清音看他一眼道:“我看看那汤盅。”静石有些红脸,自己都觉得直泄气。

静石熬过了脸红,又道:“这盅是玉石所制,冬日盛汤总是不凉,夏日也鲜美非常,常用此盅据说对身体大有益处。不过我还未曾用过的。”

清音捧着盅看来看去,问道:“什么益处?”不待静石回答,又问,

“那你呢,装着过来的么?”

说着又把盅子放下,道:“我独自一人,装着这些玉器也不方便。汤我就多谢了。”

“那……”静石似乎很为难,看见清音,又道,“随便你罢。”

清音看一眼静石,静石却没有不高兴的模样,她便拿了同套的小玉汤匙慢慢舀起喝了一口。

烹茶见清音喝了一口下去,秀眉渐渐蹙起,似有所言,又不便言。静石坐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清音,仿佛怕她噎着呛着一般。

烹茶眼珠子左看右看,实在忍不住,向清音道:“公子,你那是什么……那个,到底味道如何啊?”

清音只定定望着那盅,脸上形容未动,望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烹茶被吓了一跳,问道:“公子你又在笑什么了!”

清音好容易忍住笑,方道:“我是笑这精致盅子,装着黄白突突一碗汤,原想这卖相既然不好,味道必定不凡,果然更出人意料!”

静石听这话,一副懊恼非常的模样,道:“那,这厨子实在差劲,改日必叫他做了好的再请清音品尝。”

清音却又吃了几口,道:“虽然味道不纯正,可是这般精致费时,想必还是用了心的,日后必能习得好手艺。不必为难于人。”

静石心里好过些,有点歉意地道:“也是。你不怪我找了个蹩脚厨子便好。”

清音笑笑:“正是。”

静石喝着烹茶泡上的茶,又说了些闲话,清音那一碗汤也要见底了。

静石看着她一口口吃完那汤,十分舒心畅慰。

清音吃完了整碗道:“你可要代我向这位师傅道个谢。”

静石笑了笑,挥个手让烹茶端盅下去。自己则起身踱到里间,拿起清音丢在小臼里的药杵,慢慢研磨起来。

一时间,苍月微凉,花影婆娑,桌上一点灯烛摇曳,屋子里只有沉默,清音心里有种看不透的感觉悄悄浮起。她倚在帘下,看着屋内月色和灯影交织,一双人影也交缠在一起。那感觉像个透明的泡泡,慢慢胀起来,压得清音有点透不过气。

她背起一只手站到灯前,拿一把剪刀一点点剪着灯花。一截烛芯都要剪完了,静石才低着头道:“清音。”

“嗯?”

“清音。”

清音一滞,回头做了个笑容,道:“怎么?可没有你见我时那般好厚脸皮了?”

静石笑不出来,愣愣接口道:“父亲召我明日速回。”

清音想想道:“那,很好。”

静石却看着她:“清音,可同我南下么?”

清音不敢看静石期盼眼神,但背着身脸庞也叫那期盼烧得绯红。

“我不去。谁知你家住何宝地呢?”

忍不住,却要说那违心的话。

“清音……”

“困了困了。你明知道明儿这会还不愿离去,你又歪缠我南下去,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清音一推窗扉,把剪子一搁转身回了床榻边。那窗子却似掼得太用力,撞上窗框又弹了回来。静石皱着眉头在窗前站了半天,把窗页轻轻合好,一步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雨声渐起。不知谁人辗转反侧,心思沉重。惟知更漏声残,红烛消尽,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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