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正值妙龄的服务员训练有素，手里托着重物，行动之间也没有慌张和响动。

颜熙目力极佳，看到木质的托盘用来盛菜的盘子边口圆润，盘沿上又用细细金线勾勒出精致云纹，心道真是不管过去多少年，云兴楼都还是如爷爷所说的那样，细致到了边角分毫，一丝也不漏。

也唯有如此，云家才能成为南北两派、无数世家中唯一一个可以做到从原料的层面开始就改头换面，用跟那一百零八道菜肴完全不同的食材，复刻出那些曾经在帝王宫宴中占有一席之位的料理。

要说变革，云家才是美食世家之中最不羁、最疯狂的变革者。

福满楼的大师傅做满汉全席都是从原料开始，各种工序，各种步骤，小心调试，谨慎更改，只怕失了味道。

云家却是从原料开始，没有一样用得跟原版一样，珍稀原料用其他东西代替，烹饪方法也南辕北辙，靠的是巧夺天工的雕工和各种调料来偷梁换柱。这一道道珍馐在云家这里失了它的高贵，云家“高仿”之名也就传了出去，成了各个派别嘲讽的重点。

但不管其他自诩正统的世家怎么想，颜老爷子是对云家有着很高赞誉的，作为跟他持有同样观念的孙女，颜熙也一样。

她看着这五名服务员依次将菜碟端上了桌，听她们清脆地报菜名的声音此起彼伏，颇为成趣：“金钱吐丝。”

菜一上桌，她们便旋身离开，将身后的人让出来。

“龙衔海棠。”

“凤穿金衣。”

“喜鹊登枝。”

“翡翠银耳。”

“杏仁豆腐。”

“万年长青。”

“龙须凤爪。”

“燕窝八仙汤。”

随着桌上的转盘转动，八菜一汤摆满了一桌，看起来何止声势浩大，光是听这几道菜名，傅教授都对这盖子底下的珍馐期待不已。颜熙跟韩知靖倒还平静，可随着盖子一个接一个地在她们掌下掀开，即使是韩知靖，眼底的神色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云兴楼的料理不说其他，在“形”之一道上是最还原本初的，光是这八道菜肴就令这寒梅厢内恍若生出光辉，真是无法想象昔年一百零八道珍馐佳肴同时摆出的盛况。

“三位请慢用。”为首的服务员对坐在桌旁的三人说了一句，然后便挥了挥手，带着剩下四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退出了包厢。

傅教授食指大动，看了看韩知靖，又含笑对颜熙说道：“咱们开饭？”

韩知靖没有提出异议，他不知道颜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的目光再次在这些食物上掠过，思考着她能从这些食物里发现什么。然后，就看见颜熙跟傅教授一起伸手拿起了筷子，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开始大快朵颐。

韩知靖：“……”

他拿筷子的动作一顿，看着颜熙随意地夹菜品尝，既不像自己想象的虔诚繁琐，也没有半分认真分析的意思，好像他们面前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用途只是填饱肚子一样。

傅教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些菜肴所吸引，没有关注到韩知靖神色的异样，还不时跟颜熙交流品尝心得。

颜熙也配合，令韩知靖越看越觉得不对，她好像就是过来蹭饭的，完全看不出办案的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在看她，她还转过头来问了一句：“韩局长怎么不动筷？”

吃饭毕竟是人生第一等大事，她的态度也无可挑剔，所以韩知靖没能说什么。见他也开始起筷，颜熙才转过头来，在收到傅教授的目光时，只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虽然在韩知靖看来，她纯粹是来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精力，在云兴楼里点了这么贵的一席料理，但她还真的没有这么无聊。

她所想要知道的东西，在这些菜一端上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看到了。

纵然韩知靖心情不佳，也被食物的香气和美味抚慰了心情，当盖子掀开的时候食物的光辉和香气就已经攻占了他的视觉和嗅觉，吃进嘴里之后，更是瞬间就俘获了他的味蕾。

尤其是那道据说做起来无比耗费食材的“龙须凤爪”，更是令他不由得多夹了几块，入口之后除了完美的口感，唇齿间还留下了醇厚的香味。

半小时过去，三人酒足饭饱，尤其是热爱美食的傅教授，更觉得自己撑得简直走不动。可即使是这样，桌上的菜还是剩下了许多，三个人的战斗力对这些菜肴来说还是太弱了。

颜熙伸手按了一下手边的小铃，等了片刻，便有服务员敲门进来。韩知靖看着她的动作，总算眸光稍霁，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只会浪费时间，但起码还知道自己付账，不算完全糟糕透顶。

他伸手拿出了皮夹，不管怎么样，这一顿没有要她埋单的道理。

没想到颜熙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见他拿着皮夹，于是很自然地开口道：“要结账？”然后对服务员点头，“这位先生结吧。”

韩知靖：“……”

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服务员，简直一肚子火没处发，不知道颜熙为什么总是能在自己对她稍稍改观的时候，又一下子就把这样的观感给扭转回原样。

他打开皮夹抽了张卡出来给服务员，眸光黑得几乎能直接唤来一场雷雨。

傅教授在旁看着都有些同情韩知靖了，他真是无法想象韩知靖此刻的心情，也没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来他们两个会怎么样。

看着服务员结了账回来，把卡递回给韩知靖，看他接过之后才又把服务员叫住：“不知贵楼的老板在不在？”

想见老板？服务员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一时间只联想到是不是桌上的这些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眼里浮现出些微的慌乱：“老板在的，只是不知客人为什么要见他？有什么问题，或许我们经理可以——”

“你们经理做不了主，我需要跟你们老板当面交流。”颜熙注意到了她看向餐桌的细微动作，只平静地开口道，“告诉他，我姓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