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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彼岸》第65章 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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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得得地驰骋在荒蛮的田野战场,冷寂的黑夜里我还能闻到那些散发着火焰余温的尸臭。

“海部主……赛姑娘,我们快要到达庆印皇城的城门了。”身旁马上的鸠绮逆着风朝这边喊道。

我顺着翻卷着的墨云空隙里泄露的月光望去,黑黢黢的皇城一角果然熠熠闪动着一层夺人心魂的银光。我勒紧了马缰,狠狠一夹马肚子冲鸠绮喊道:“你知道城门守卫有多少吗?能不能想个法子混进去?”

“平日里八方城门的守卫都只有十六人的小队,但现在是战争非常之时,我想现在的守卫应该更加严密才对!我们要见机行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语声从不见五指的斜前方传来。

我咬咬牙,狠狠地吼一声“驾”,向云开雾散的远方奔去。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很关键,烈如歌已经潜入庆玄公的处所近半月了,听鸠绮说是要在庆玄公争霸天下功成大典上实施震惊社稷的暗杀计划。如今普天九鼎之下,继弱国楚沂之后已有七国惨灭于泱泱庆印的铁蹄下,只有最北的燕丹还在破釜沉舟地苦苦支撑着。

我们二人驻马在西南城墙角哨台垂直下方哨兵看不见的盲点,紧贴着墙壁缓缓前行着。映着楼台上的火把光亮,她指一指上面向我做嘴型道:“伏兵就在上面,我去引他们开门,你趁机混进去!”

我哪里精通读唇术一时半会没有弄懂她在说什么,她看我苦着脸连连摇头,一急干脆推开我直接飞身上了几十丈高的石墙。我恍然大悟地提起云步飞奔向城门边候着。

“有闯贼!”

“快抓住那几个人!”

城门上空响起了雷雷的战鼓和杂乱的跑步声,料是鸠绮正在墙头巧妙地以一当十虚实躲闪着扰人眼目。

“预备点火!”

号令官一声令下。糟了!如果烽火点起来的话,岂不是叫人看出来只有一个在墙垛上乱蹦乱跳的弱女子了吗!我暗中焦急起来,不说开不了城门了她脱不了身该怎么办,我的手已然触到了冰冷嗜血的绿鸢剑,她尖利的牙齿已渴求着血的滋润。

轰地一声,城门却在此时訇然洞开。洪水般涌出几十个闪亮盔甲的小兵齐齐向城墙的那一边跑去。

“快!跟上!那个恶贼挑瞎了副督统的眼睛就往那边城角坠下了,希望捉到还是活的,哥们儿几个好好折磨一阵子!”咋啦啦的语声渐逝。

我心悸地摸进门洞里,凉冰冰的石头壁上湿湿的,看到甬道尽头有一豆灯光加快了脚步,手指在虚空里忽地抓到暖乎乎的东西。

正想要惊呼一声,嘴蓦地被柔软的十指封住。

“是我!”鸠绮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在擦亮的火折子下凸显在黑暗里。

我伸手抹一抹额头的汗水:“还以为你已经……没事就好。”

她微微笑一笑:“赛姑娘,我们就此作别了。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都只能忠于主子,此般无奈……你多加保重!”她转瞬已走开数十步开外。

我犹疑着转身叫住她:“告诉月……告诉师姐,说我只要没死一定会回去探望她的。”在爱和残酷的面前,我们都是牺牲者,我们是女人。

她点点头,消隐在飘散的朝雾里,接着连遥远的马蹄声都随风而没了。

潜入那豆光点后,赫然涌现的点缀着群星般灯笼萤火的皇宫御花园包围了我。疏影横斜,花香阵阵,芬芳幻梦。

我一个鱼跃躲到一棵树冠遮天的旱柳后,从怀里掏出那张从楚沂国南宫将军处偷来的皇宫机关地形图。这里是西南们进口的鹤翔苑的话……庆玄公的朝殿应该是在……妈的,刚好是在东北角,真邪门!我猛拍脑袋,看来我得横跨整个封锁层层的庆印皇宫了!

一队队的护卫队和仕女们提着零星的灯火有条不紊地走过宗错的小径,看来只有空中滑翔是最安全的了。穿梭在繁密的枝丫间,很快我便看见了鹤展翅欲飞般的皇殿屋檐一角,在鱼肚白的天光下雄壮之极。

我“腾”地在一方偏殿地后院落地,听见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连忙闪进背后那间半掩着门的屋子。刚蹲好,窗格子上游弋过一串红鲤鱼般的灯笼光晕。

“好消息啊!听闻那不知好歹的燕丹王已经降了,天下都是我们玄公大人的了!咱们就等着在明日的庆功大典上朝贺君上吧!”尖声尖气的老太监的声音穿门绕柱而来,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一个小太监傻笑着附和道:“君上一定会欢喜得睡不着觉吧,想那些废物大王的窝囊样!”

“啪”地什么东西击打着什么东西,同时一声“哎哟”的惨叫。

那老太监用灯笼照着小太监一张惨白的脸:“说什么哪睡不着的话……不睡关你屁事!你不想活啦,别拉着爷爷我!”

一群太监嘀嘀咕咕地总算是离开了此地,蹲在门扉后的我舒了一口气。刚想推门而出,脖子却被一只毛扎扎的手给搂住了,耳边热烘烘地传来一句甜腻的男音。

“你总算来啦,巧巧……等得我好苦……先让爷亲一个……”

推拉情急之下,我猛地伸出爪子往旁边一抓,再一扭。只听“咯吱”,他细弱的颈子被我旁活活拧断。

我借着门缝隐隐的光源一看地上瘫软的尸体,原来是个和宫女吃对食儿的假太监。这下惨了,深宫里出了人命(而且还是明显摆着的非正常死亡),必须更快找到烈如歌才好。

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我双手合十,念叨声“阿弥陀佛”就跳到寂静无声的走廊上。

按照手中地图的指引,玄公的寝殿就在这条走廊前面的尽头,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烈如歌如果要行刺的话,也就是今日的庆功大典了!

已是秋深,但这几日却如盛夏一般的闷热。

恢宏的青瓦建筑在我面前一一展开图卷。错落的水亭,凉殿。数座小楼二层的阁子开着窗,掩隐着卧榻。离我不过十余步的一座精巧别致的凉亭里,安了一架碧纱橱,藤、竹凉床设在其中,铺上了上好的竹席,再在四周摆上石,瓷,竹的硬枕,床头设一架小水墨山水屏风。床首一只纤细的手懒懒地搭着,亭口四个粉衣女史团扇轻摇。

这是谁?我心中暗疑。悄悄从假山中凑了过去藏身在亭后石碑下。

眼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处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个女官,跟着一位衣锦华丽徐娘半老的妇人。料想也是个诰命夫人之类的角色吧,我却盯着她们二人走进凉亭暗暗奇怪:为何这位夫人如此面熟?难道是我在绮香阁作舞女时的妈妈桑之一?

“君上,聂夫人来了。”一个温柔如春水的声音悄悄吹起在清晓的亭中。

“聂老,你辛苦了。”略带困意的小女子娇滴滴回应道。

那聂氏夫人想必是拱手垂腰毕恭毕敬地答:“不敢不敢,君上,小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您的大计。”

我的脑中回响着那句“君上”“君上”的,忍不住将脑袋探出了石碑顶直望向那些镂空的亭窗。

一方波浪纹竹席舒展着,慵倦地躺在其中的,是一个身着半透明睡衣齐肩青丝的女孩子,背对着我伸掌打着哈欠。

呼呼!这个残暴不忍仁,灭尽天下众生的君主居然是个青葱年少的豆蔻少女!女版希特勒?我的眼睛有些发干……这个孩子就是葛天罡花费近十余年培养杀手想要根除的暴君?

那边那位正在唠唠叨叨汇报工作的富贵妇人满是胭脂的脸一下子落入我的眼帘,我的天!此人就是聂爻和如歌两兄弟的妈,曾逼我改嫁聂爻那个怪物的变态老太——聂夫人!

心口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怨、恨、仇全部涌上心头想要埋怨这个人带给我的错上加错:这个人的儿子让我爱错了,这个人的另一个儿子让我嫁错了。

赤裸裸地面对着两个大恶人,毫无兵力的保卫,我和我的剑像蛇一样渴望着磨牙吮血:脑海里升起一个歪点子:我先杀了这个狗屁庆玄公!岂不是可以留得如歌和百万无辜的性命。我再痛打这个聂夫人一顿,岂不是泄了此生最大之恨?

满眼充血,我“嗖”地拔剑腾起撞破了窗格,径直刺向年轻玄公的后脑勺。

两公分!剑锋就差两公分刺出那些白花花的脑浆,却没有任何人尖叫或是吼一声“有刺客!”,静得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圆盘脸上一双柳叶眉微挑,对我嫣然一笑。

我的绿鸢剑“叮咚”地落在慌乱站住的脚下,掷地有声。

“小……小月!”我失声叫道那个已经被鬼泣宗灭口的同伴的名字,多少次想到她受了我的连累心口如割,眼珠子都要调出眼眶来。

“墨姐姐,别来无恙啊?正等着你哪,黑龙说你也快来了。”小月坐正了身子,冲我甜甜地笑起来,就像我第一次在花轿中看到她一样,让人心暖的笑容。

霎那间我想要晕倒了事,但是却没有人举着大榔头帮我。所以我强作镇定地拾起剑,走近这个孩子一字一句地吐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没死在葛天罡手里,怎么你又变成了庆玄公?”想到她三番两次抱着绝望的我恸哭的样子,我实在是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

小月笑得更欢了,直笑得捂着杜子,一会盯着我怨怒的双眼正色道:“什么叫变成玄公,我本来就是庆印之主啊!你还真以为我是你手下的那个舞刀弄枪的小剑客?我……朕的演技真是好呀好呀!哈哈哈哈……”

静立一旁的聂夫人奇怪地看了我和庆玄公一眼,板着脸避让了。

她轻巧地跃起身来,轻移莲步款款走向脸色铁青一片混乱的我,缓缓道:“这么跟你解释好了,这一切一切……从你从那个轮回中错误跳出到这个时空开始的一切,都是我……朕布下的一个局,巨大的棋局。”

我愣住了,又尖声笑了起来:“不可能,那葛天罡呢?他手下的鬼泣不就是为了暗杀你吗,你怎么可能笨到设计一个谋害自己的棋局?”

小月接过使女的一把团扇轻轻摇晃着,沉着道:“朕当然没有那么笨。你以为葛天罡有胆子谋害这个世界里的神?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老狗、一颗棋子罢了……一切,都得听朕的安排。”

我回想以往那些无影的挣扎,那些纷乱的世事,手疯狂地抓上头发嘶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带近你这个疯狂的棋盘!”

她凑到我的跟前,桃瓣般的脸颊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子,绣口如兰:“为了爱。”她牵起我的手,把玩着我的剑,拉我坐下。

“爱的过程是什么?我是天造的,虽然这个世界有八方诸侯,但是掌管神之重器的君主其实只有我一个。换句话说,我就是神。”身边的小月挥了挥衣袖,女吏捧上一个八角石盆。

她微微叹息一身,放下团扇接过石盆,望着里面莹莹漂浮着的八块大陆:“我从来没有爱过,也不可能爱。我不会真正的哭,不会真正的笑。我可以做纯然天道的任何事情,但是我没有爱。”

“我即是天,天即是我。”她默默地把盆子递给出神的我。

“我降临后常常听宫中请来的民间女官们说人间的故事。她们说,爱是痛苦的,两个人不可能同时知道对方的情思,爱就是恨,恨也是爱。我弄不明白……所以我拜托黑龙设了这个局,选中了你。”

我看见山脉、亭台、城镇,我看见命运的线丝丝缠绕。

“谢谢你,”小月握紧了我冰凉的手,“现在的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那种痛苦而甜蜜的宿命的味道。我会哭,不再是拼命挤出来的泪花,我会笑了,笑得淡然若水。”她转而望向寂静如天上人间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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