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莫轩所想，此刻他手里拿的青玉短剑，便是柏杨山庄丢失的青璃剑！

愤怒油然而生，自己竟被一个女贼骗得团团转！莫轩握着青璃剑的手更紧了几分，好似再多用一下力，便可将那把剔透的短剑捏碎。

只是莫轩并非急躁之人，即使生气也不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他静静地站在原处，看面前的青青望向他，一脸祈求和倔强。

——青璃剑本就是黑山城的东西……

——我只是物归原主……

——错的是盗走青璃剑的人……

理智在无言的对视里渐渐恢复，回想起青青刚才的呐喊，莫轩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然道：“希望你现在愿意对我说实话了。”

无力地垂下肩膀，青青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刚才那一脸的祈求和倔强，渐渐变成了泫然欲泣的委屈。

“告诉我实话，我把剑还给你。”女孩儿泛着水雾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免心软，更何况莫轩自认怜香惜玉之人，他想听到青青的真话，但并不希望因此把她弄哭。

“那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护我性命吗？”咬着下唇的牙松开，青青用力眨眼，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是，只要你还带我们去黑山城，我便还护你性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而莫轩，无疑是君子。

青青看着莫轩的眼，见不到对方的闪烁和退缩，坚定的眼里唯有坦荡，才道：“黑山城虽然闭塞难寻，但并不是不可进入，而且江湖上传言的那些有去无回的话，也纯属谣言。大约四十年前，黑山城来了一队中原商贩，城主将他们迎进家中，并且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可谁知道，这队商贩根本没有那么单纯，他们由中原武林人士假扮，进入黑山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偷盗黑山城的宝藏！”

莫轩眯眼，捕捉青青话中的信息——四十年前，中原武林人士，莫非……

“黑山城哪来什么宝藏，不过因为鲜少与世人来往，而被世人以之为妖罢了。那队江湖人在黑山城住了数月，最后也只偷到了黑山城的一些玉器，青璃便是其中之一。”青青顿了顿，眼角瞥一眼莫轩，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青璃剑在你们江湖人的眼里大约是一把威力无比的剑，但于黑山城而言却意义非凡，它是创立黑山城之人遗留下来的信物，供历代黑山城百姓膜拜敬仰，让百姓不忘黑山城的根本。”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是黑山城的人？”莫轩虽是这样问，但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嗯。”良久，青青才缓缓点头，“一年前，有一家已经离开黑山城的人家回来祭祖，我随着他们来到了中原，在无意间得知柏杨山庄的镇庄之宝青璃剑，我假扮成下人在柏杨山庄呆了半年，查清了青璃剑所在。此时王化腾刚好强娶一个女子回庄，女子脾气贞烈，闹了许久都不屈服，庄里上下都被她引去了注意，我便趁着这个时候给王化腾下了蛊，偷了青璃剑离开。”

“好，纵然我相信你此刻说的都是真话，那你如何向我证明，我手中的青璃剑，便是你黑山城之物？”说着，莫轩摇了摇手里的短剑，双手环胸，缓步走到旁边的椅上坐下。

青青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莫轩会这样问她，代表他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她不怕证明事实的真相，只怕莫轩连给证明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剑柄上刻有‘黑山白水’四个小字，如果你还记得我背过的口诀，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莫轩举起手里的短剑，对着窗口的方向观察剑柄，果然见到了凹陷在青玉当中的四个小字，字体古老，但依稀可以辨出是“黑山白水”四个字，而且依照痕迹判断，这四个字并不是新刻，有些年头的样子。

如此看来，青青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那么柏杨山庄所谓的镇庄之宝，传家之物……反而是盗窃的贼赃？

收回举起的剑，递到青青的面前，莫轩是言而有信之人，答应过青青只要她说实话便会把见还给她。

青青接过青璃，仔细摩挲，脸上不禁绽开笑容，失而复得的欣慰，做不得假。

但此刻莫轩是半点也笑不出来的，知道事情的全部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只觉得头大如斗。

如果王化腾和青青的恩怨仅是下药，那事情还不至于不可解决，但现在，一把青璃剑的归属，变成了黑山城和柏杨山庄之间的问题，若要追根究底，牵扯的范围势必扩大，到时事情会演变成怎样，莫轩自认无法预测。

揉揉发疼的额角，莫轩叹气：“青青，你给王化腾下的药，能否解开？”

听到莫轩提起王化腾的事，青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一双圆眼瞪向莫轩，却在见到对方满面愁容时气弱了三分：“可以，你要我医他？”

莫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重心长道：“青青，你知道柏杨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吗？”

“知道。”青青虽不明白莫轩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王家建立柏杨山庄百年，虽未在江湖上叱咤，但因王家与皇室有姻亲关系，在江湖上也不可小觑。”

莫轩点点头，同意青青的说法，继而道：“那黑山城在江湖上又是怎样的地位？”

“鲜有人知，闭塞难寻，神秘莫测……诡异古怪……”说到最后，青青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想，她似有有些明白莫轩的用意了，“难道仅凭外人的印象就来断定是非对错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轩耐心解释，“外人的印象并不可以用来断定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柏杨山庄和黑山城的实力差距，何况你现在只是孤身一人，要凭你一己之力对抗柏杨山庄，无疑以卵击石，我虽答应护你性命，但我不想与柏杨山庄为敌。”

“你不想与柏杨山庄为敌？那你是要我把青璃剑拱手让给那帮贼人吗？”青青又怎会不知仅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敌柏杨山庄？所以她寻了莫轩，所以她骗了莫轩，她也不过想找一份助力，护自己安全回到黑山城。

“王化腾现如今就坐在西院的花厅里，若他一口咬定是你偷了青璃剑，届时他若真要处置你，你以为我真能挡得住吗？”面对青青的质问，莫轩也生气，气她初时的欺瞒，也气现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而且众所周知青璃剑是柏杨山庄之物，仅凭你片面之词，试问又有谁会如我这般相信你？”

“众所周知又如何？”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青青抹一把脸，牢牢攥着手里的青璃，“众所周知的就一定是对的吗？难道就因为众所周知而要无视事情的真相吗？即使无人愿意信我，即使我无力阻挡，我也不会让贼人再得逞，青璃剑，我一定要带回黑山城！”

不待莫轩有任何反应，青青夺门而出，只因不想和这个让自己失望的人再同处一室。她曾以为莫轩真能如他承诺那般可信，可是面对强权，他也不过弃车保帅，要自己向柏杨山庄低头！也对，她与他萍水相逢，他又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陌生人而令自己的师门陷入难堪呢？

莫轩无奈叹气，毕竟才是十六七的少女，性子直爽，思想单纯，怎会明白这件事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利害关系呢？

看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在青青出门只有立即追了上去，莫轩也不担心，坐回椅上开始思考眼下的情况。

青青与王化腾的事情不解决，想必他们是没那么容易上路的，而青青和王化腾之间的矛盾，其一是下药，其二是青璃。

下药的事情现在来看倒没有那么麻烦了，既然青青说她可以解去药性，只要莫轩劝住青青替王化腾医治，在加上他和高蛏从中周旋，六合门的面子，王化腾还不会不给。

这……其二……才是真麻烦。

若青璃剑当真属于黑山城，且是供城内百姓膜拜景仰之物，要人家把自己如此珍重的东西拱手相送，世间是断没有这个道理的。

但江湖人人皆知，青璃剑是柏杨山庄镇庄之宝，要王化腾轻易放弃，恐怕也是强人所难。

——众所周知又如何？众所周知的就一定是对的吗？难道就因为众所周知而要无视事情的真相吗？即使无人愿意信我，即使我无力阻挡，我也不会让贼人再得逞，青璃剑，我一定要带回黑山城！

蓦地，青青的话在莫轩脑中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和自信，却又是让人无可反驳的话语。用力地握紧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坚实成拳，可为什么却感觉手里虚无一物？

心里没来由地疼痛，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以为自己把什么都抓在了手里，可到头来竟是一场镜花水月。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杀害了师父的时候，他的心里明明想要维护她，为她辩解，护她周全，可为何当时他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那时——他动摇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刹那，但他确实怀疑过，犹豫过，是不是就因自己那短暂的怯步，而让他们最终形容陌路了？

她是绝望了吗？她的心……是否也曾疼痛？

莫轩此时突然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成长，人一旦经历了成长，身上很多东西便会被时间磨砺，是好事，但有时却会令人固步不前。就像那日，少年时的莫轩或许也会像青青那样，仅凭着自己一腔冲动而行事，天不怕地不怕，但求问心无愧；但现在的莫轩更多的是三思而后行，沉熟稳重，内敛周全。

却没想过，这样的冷静是否会生生伤了那人的一颗玲珑心……

此刻，莫轩突然有种冲动，想如年少时那般任性一回，不用顾忌什么门派道义，也不用担心将来的后果，仅仅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义，任意而为，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