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雨缤纷》第17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孩子还小,以为带他去好玩的地方,他就跟着高兴,拍起了小手,跟着狂欢。

啊,这是阴谋。原来陈阿珠和贾小照从小就是一对情人。他们合伙蒙骗了我。

我的一切都完了。老婆跟人家跑了,儿子也不是我的。更可恨的是我的钱财,我辛苦积累的大笔钱财却轻易地被他们拐骗走了。

人生啊,你怎么这么阴险。

我当时就气死在望乡台上,失去了知觉。我时刻牵挂的阿珠,却是一个比我还阴险十倍的阴谋家。他欺骗了我,我最恨她。我要是有来世,我一定要报复她,还有小照,你让我替你抚养了儿子。

我悔恨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精神彻底崩溃。

我的妻子刘红莲:

我已经对人世绝望,我彻底理解了世态炎凉。

世上的人都在埋怨我、仇恨我、欺骗我、利用我,没有一个人对我亲近,没有一个人还想着我的好处。人世啊,早知道如此,我就会公平、公正地做事了。我后悔没有聆听母亲的教诲,我总以为我长大了,我什么都懂,其实,我不懂啊。

我的心死了,我不再留恋那个尔虞我诈、谎言盛行的阳世。我要爬行离开望乡台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已经忘却的人,那就是我的原配妻子刘红莲。我虽然不爱她,却还偶尔想起她。

啊,我再次看到了小李庄,我的家乡。我看到了我们结婚住的三间瓦屋。墙头上荒草兮兮,在秋风中微微摇动。

刘红莲,一个有点痴呆的老太太机械地在家里忙碌着,从不外出。

到了中午,她做好了饭,端进了堂屋。堂屋的后墙上挂着山水画的中堂条幅。条幅下是一个枣色的八仙桌子。一个吃饭的小桌子从八仙桌子下拉出推进。

她做好了饭菜,拉出了小饭桌,把饭菜放上去,然后拿出了酒杯,倒上了酒。准备齐了的时候,大门开了,三条和媳妇领着孩子从地里干活回来,他们在院子里洗手、洗脸。三条的孩子喊她奶奶,她点头。三条和媳妇进来,坐下就吃。三条的孩子,一个调皮的小家伙竟然跑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着,端起了酒杯要喝酒。刘红莲生气了,打了孙子的屁股,把他拉了下来,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孙子不听话,还想上,被三条媳妇照屁股打了,吓唬他,你奶奶生气了。

三条喝着酒,用筷子敲着碗说:

“狗蛋你再坐上面,爸爸真得打你,那是你大爷爷的座位,谁也不能坐,我也不敢坐。”

叫狗蛋的孙子犟嘴,说:

“我就坐,奶奶看不见的时候我坐过了。”

我听了激动了,感觉我又活了。上首的位置上摆放着我的酒杯、筷子,留着我的位置,我是一家之主啊。

我还活在我的原配妻子刘红莲的心里。三条夫妻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桌子边陪着,当三条他们吃完了饭,她才开始吃饭,先把放置上首饭碗里的饭和酒杯里的酒干了,再吃其它的剩饭。这就是她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的原配妻子啊,你成了我家的蜗牛,安静地守候着我,期盼我回来。

我和刘红莲的姻缘发生在错误的年代里,是‘文革’唯成分论的产物,注定是不幸的。

73年夏天,刘红莲成了我的妻子。

结婚前,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还没有媳妇,我娘非常着急。我二弟建国和小五子的孩子都会跑了,我还是光棍一个。建国由于爹的缘故跟我彻底断绝了来往,有什么事情我娘和妹妹秀娟去找他商量。他是声明了的,不让我进他的家。

建国成了家,划为贫农。由于爹的原因,我家划为反革命家庭。我由于参加失败了的红色解放兵团而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强迫劳动改造。我已经换姓了,姓了娘的姓,我不叫陈治阳叫李治阳,一个反革命分子,时时得接受审查和教育。

建国虽然不是反革命分子,却是跟反革命家庭有牵连,成分是富农。陈建国,这个倔强的家伙多次到大队去找那些叫舅舅的人,跟他们理论,说我陈建国跟他们划分了界限,我是无产阶级的人。其实这个无知的家伙他懂得什么呢?那些舅舅哭笑不得,让这头犟驴到公社去找。这个无赖就拉着一个叫舅舅的大队干部,带着自己的媳妇去了公社,纠缠人家,说他陈建国跟李玉善、李治阳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是无产阶级的人,他媳妇家是彻底的无产阶级。他媳妇就响应,说自己家要饭要了三辈子,从旧社会就要饭,怎么是反革命的富农呢?

公社领导听了他们的请求,认为这是陈建国进步的表现。他们为了慎重起见,让小五子回娘家安徽,写来证明,证明她父母她爷爷奶奶是贫农。小五子让陈建国跟着去了娘家安徽,写来了证明信,她家祖辈是贫雇农。就这样,陈建国新的家庭成分变成了贫农。后来,他又得寸进尺,想把妹妹秀娟的户口划到自己的家里,为了好让妹妹找一个好的人家,起码,得是中农,却没有得逞,妹妹依然还是反革命家庭的一分子。

那时的贫农是光荣人家,比现在的大款、富翁还荣耀。

我却是在众多的贫下中农的监视下,干活、改造。我的年龄大了,个人问题成了娘的心病。地主、富农、反革命、右派分子也得传宗接代啊,没有一个贫农家的女儿愿意为这丑恶的四类分子生下罪恶的崽子。这两个阶级苦大仇深,本来就是势不两立,哪有贫下中农跟四类分子结亲的。除非贫农的闺女或儿子不是瞎就是瘸,才会跟四类分子家的孩子成亲。

在我跟刘红莲成亲之前,有人提出了要换媒的计划,换媒的人家是个贫农。贫农家大的是个瘸儿子、小的是个干瘦的姑娘,换我家妹妹秀娟和我。秀娟长得一表人才,为了我还是跟贫农的瘸儿子相看了,秀娟是哭泣着跑了回来,说,就是死也不愿意嫁给瘸子,她又问了我相看的情况,我也是不满意,那个干瘦的女人怎么是个女人呢,没有女人的特征。我的标准是妹妹那样的女人。

我的妹妹,秀娟啊。大队不少的男青年爱慕你,追求你,你来跟咱娘商量时,咱娘就是那句话,只要人家的家长同意,我就没意见。人家的家长没有同意,就因为咱家的成分不好。你很痛苦,我也是啊。于是,我们就在夜里,在娘熟睡的时候,我们的肉体和欲望相互吸引,我们兄妹俩在黑暗的深夜一次次窒息,一次次谴责又一次次放纵。

后来,还是被机敏的娘发现了。她颤栗着,大叫着冤孽啊。第二天,我娘做出了果敢的决定,领着我妹妹进了徐州城,把我妹妹秀娟扔了,并且规定不准许她再踏进小李庄半步。

改革开放后,在徐州城里见到了妹妹,她愧疚地说,娘是对的。当初娘是狠了心把她领到了城里,对她说,秀娟,你不能再回小李庄了,你在城里吧,你就说你的父母都死了,你是一个孤儿。

我娘不要我妹妹了。妹妹抱住她痛哭,为自己做错的事后悔。妹妹像娘一样有毅力,从此没有回小李庄,自己以一个孤儿的身份留在城里。多么漂亮的女孩子能没有人收留吗?妹妹在城里混得很好,先有了工作,接着有了家,我离开小李庄外出工作的时候,妹妹给娘写信,要回家看望她,都被娘拒绝了,妹妹又提出让娘到城里去生活,也被娘拒绝了。

为此,妹妹哭泣过多次,总想见到娘的面。总没有实现。妹妹的心是多么痛苦啊。

妹妹因为我走了,我更孤苦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娘了。我娘加快了跟我找媳妇的步伐。

好心的大妗子一天晚黑,悄悄地到了我家,对我娘说,妹妹,北边小刘庄中农刘保成家有个闺女叫刘红莲跟大外甥解放一样大,还没有找好婆家。我娘没听完,就知道她的目的,当即同意,对她说,嫂子,跟咱解放说吧。

大妗子说,我还没去问呢,我是来跟你说说的看你愿意吧,你愿意我就去跟解放说。

我娘是个聪明人,很快听出了里面的玄机,问,那闺女有缺点?

我大妗子说,那个闺女长得不错,白白胖胖,就是有点呆,心眼子转的慢,在家里也能干活、做饭,自己的衣服也能洗,也不拖累人。

我娘想了想,说,嫂子你去说,我同意。

大妗子摇着蒲扇,打着脚下的蚊子,又说,别看那刘红莲有点呆,反映慢,可她看了好多贫农、中农的儿子,也有长得好的也有长的孬的,竟然没看上一个,她还挑三拣四。有几个门当户对,非常合适,她却死活不愿意跟人家出去搞对象,非得要自己看中的,看不中不嫁,气得她爹刘保成干跺脚,现在刘保成放出了狠话,对外面说,只要俺闺女能看中,就是地、富、反、坏、右的孩子也无所谓。他啊,巴不得把老大难推出去。

我娘问,现在还有人去相看吗?

大妗子说,这几天地主、富农的儿子去了不少,那红莲还是没有看中。妹妹,你说这奇不奇啊?

我娘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还是抱着侥幸的态度,让我去相看。第三天晚黑,我跟着大妗子去了刘保成家相看刘红莲。确切地说,是刘红莲相看我。她都成了大队乃至公社的新闻人物了,人家在外面讽刺呆傻的刘红莲,她以为自己是皇帝家的公主呢,公主在挑驸马,看她能挑个什么样的驸马,别是头瘸马。

我还记得那天晚黑,我穿的什么衣服,是白色的的确良褂子,我打扮的很帅,到了小刘庄的刘保成家。在亮着煤油灯的土坯墙草屋里相看。刘红莲的父母先是看了我一眼,也就没有多问,他们知道,他们的闺女看中我的希望很渺茫。大妗子跟他们拉呱,我就低头坐在一边听着。说到投机的时候,大妗子说,快让您闺女出来看看俺大外甥,不行俺就走。刘红莲在西屋偷听呢,中间隔着高粱秸围着的墙。

刘保成的媳妇进屋喊出来了刘红莲,她虽然呆傻点,却也知道有人来相看了,现出害羞的样子。她跟着她娘坐在我的对面,靠在高粱秸的墙上,直眼看着我。我也看她,大人们还是不在意地说话,却悄悄地拿眼睛瞟着刘红莲。

刘红莲很认真地相看,像过去相看的人一样,对待每个人非常仔细、认真。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有时把对方看得不好意思。

我当初看到了刘红莲,我心里很满意。她长得模样好,有女人味。

她死死地看我,像审贼一样。那天晚上,我笔挺地端坐在煤油灯下,右手抱住左手。我被看得局促不安,双手揉搓着,就把左手换了上来。我的左手无名指大,比中指还长一指节。我就忘记了左手的丑陋,心里想着红莲会不会看中我这个反革命分子呢?

刘红莲看到了我的无名指,忽然笑了。听说她长这么大也极少笑过,相看了这么多人更没有笑过一次,都是本着脸。

她收了笑容,开始抱怨我:

“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说的屋子里的人都惊讶地伸出了舌头,蹊跷地看着我们。他们以为我们是老相好呢,就是回来的路上,大妗子像审贼一样,审问我,解放,你跟红莲是不是早就定下了终身?哎哟,大外甥,你老妗子真是多此一举啊。自然外面的人对我们就多了不好的猜测。

那天晚上还闹了一出很难忘的事。相看后,刘红莲非得要跟我回我家。被她爹刘保成照脸打了一巴掌,骂她不知道丢人现眼,结果被她娘拉进了屋子里。刘红莲却哭哭啼啼。刘保成也猜出了自己的闺女跟我的暧昧关系,就拉着大妗子到黑处商量我们的婚事。刘保成对大妗子提出了要求,说,俺家是贫农,跟反革命家庭成亲便宜了他家,既然他们自愿结合,我刘保成也不封建,就成全他们,他家得给俺闺女盖三间草屋,以后,俺小刘庄的刘家跟你们小李庄的李家就是亲戚了。大妗子就直接跟他们套上了亲戚,叫起他大兄弟,拍着胸脯说,俺外甥的事我就当家。

刘保成就成了我的岳父。是他带人帮助盖起了三间草屋,我和刘红莲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我娘更是高兴,刘红莲家贫农,是有地位的上等人。关键是大队、公社对我的态度就好了,因为我有了贫农的岳父,岳父的本家兄弟还是公社的干部。对我的管制也就自然放松了。

结婚后,我母亲的心病就好了,她给建国带孩子,也来看看我们。我和刘红莲过上了幸福生活。在那个高压的年代,是刘红莲让我渡过那年代。我对她什么都满足,就是有一项缺憾,她没给我生孩子。我娘和大妗子带她去找老中医,结果是让人失望的,她不能生育。

我对她就冷淡了,我也打过她,骂过她,她还是那么忠于我,对我好。打倒了四人帮后,我平反了。我又有文化,就走上了工作岗位,我就把心事放在事业上,疯狂地工作,又自学得到了大学文凭。从此开始了我的仕途。就把她冷落在家里,后来,我调走了,到了水源县,彻底把她给忘了。

母亲就当家作主,把建国的三儿子三条过继给她当儿子。确切地说,还是我二弟建国在照顾刘红莲。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