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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看见》第16章 一半板栗,一半花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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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他打电话去投注站,感谢那位帮他填写号码,长得有点像他死去太太的女孩子。“这次你帮了我,我识做的,等我忙过这阵再请你出来吃饭好不好?但你得答应一定要替我保密……”

女孩子兴高采烈,不住地说:“好的好的,放心放心,保密是我们的行规,除了你的样子我什么也不知道,哈哈,开始你还不愿意买呢……其实我也后悔为什么不是自己下的注!不过,我爸说了,要是我买的话,中奖的就绝对不会是这个号啦,所以你才是福星啊,还得谢谢你帮我们投注站做了一个大广告!”放下电话后,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美好了。这女孩子说话真窝心,真甜美。没准这个投注站就是她爸爸开的,这个爸爸也不错,会安慰人也会安慰自己。

他又用手轻轻地掌刮了一下自己的脸,以确定一下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这是他今天第五次自打右脸了,下次再打用左手,因为右脸开始有点肿了。

他再次打电话给儿子阿明。阿明说他已在火车上了。“老豆你不是耍我吧,你昨天说结婚今天又说中大奖,这些不会是你的幻觉吧,没理由一天之内好事都来找你的呀……刚跟老板请半天假,他跟我黑脸啊,求你别玩太大,害我丢了工作……”孙花生瞬间火气就大了起来:“叫你老板吃蕉去,现在你还用看他脸色?现在你老豆我买起他的公司还绰绰有余啊!信不信我收购了他公司,让他给你打工呀?”

阿明从没听过老豆说这些财大气粗的话。只有暴发户才敢这样。的确,如果是真的,他家就是暴发户了。只是,老豆吹得越大,他越觉得不靠谱。阿明认为,像他老豆这种人,发达的几率比流星砸中的几率还要低!老豆会不会遇上桃花劫?那个内地女人没准是个骗子,把他弄疯了。要不就是脑袋进水,想钱想疯了。

两父子见面后,见儿子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孙花生让阿明亲自打通了彩票中心电话,让他亲自跟接电话的小姐对一下中奖号码。

没想到,这次接电话的小姐变得可凶了:“告诉你,我们已接了几十个电话了,前一个也许我还相信,现在觉得你们越来越过分了,你不是第一个打,也将不会是最后一个打,请你不要再骚扰我们,否则我马上报警!”

一刻钟前她的态度还是好好的,估计是有一些号码接近或某个数字印得模糊的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磨她,把她搞烦了。

好在花生手头有份报纸,他们找了一个茶餐厅的角落,从钱包小心掏出那张奖票,一个码一个码地对过去——这个时候,阿明的瞳孔才开始放大。

“老豆,我们真的发达了!真的吗?我们居然也有这样的命啊!那你怎么还省成这样?还吃什么茶餐厅呀,我们去君悦,去喜来登!赶紧打电话告诉咱后妈,今晚不回家,明天去领奖!”

“嘘,低调点!你懂不懂呀,没那么快让人领奖的,人家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内地选个村长都要公示的!何况一次要拿出这么多的钱!而且我们也需要计划一下怎么理财……电话是要打,但不能告诉她这些……”

父子俩因为这件事变得和谐起来,花生觉得像换了新血似的,内心涌动着无限温暖,阿明也激动得眼冒金星。

他们一致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老婆更要守口如瓶“你做得到吗?”孙花生再次强调。

平日有点怕老婆的阿明满脸红光,拍着胸口,觉得世界此刻尽在他怀内:“一切听老豆的!老婆如衣服,随时可以换,但老豆只有一个,我打死也不会说,以后她知道了,不高兴了,我随时让她滚蛋!”

他反过来不放心地问他爹:“如果被你老婆知道,会不会被分掉50个巴仙?”孙花生嘿嘿一笑:“好在我们做了婚前协议!真是上帝保佑啊,这还是她要求的!婚前属谁的就归谁,彩票是在公证后和登记结婚前买的,所以属婚前财产,这个有电脑记录可以查的。”“真是天意,就那么巧,是我妈保佑我们啊!”平日说话嗫嚅,走路腰也窝着的阿明这会儿口齿清晰,身子笔直,他毫不含糊地提醒:“但你领奖是在婚后啊!这算不算婚后财产呀?”“所以说,我要更加谨慎,不知道内地的法律是怎样的,你明天回香港找个律师详细问问。按理说,买彩票的时间比领奖时间更重要,这也是一种投资啊。”

当晚,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去夜总会,而是在房间看电视,喝啤酒。

到了很晚还睡不着,孙花生打电话给以前回来夜场消费认识的朋友,叫人弄了点安眠药送来。结果阿明比他起得还早,还大骂奸商做假安眠药,说做梦梦到去领奖了,很多人追杀他们,他们抱着钱到处突围,逃哪儿都有人拦截。

花生说,别乱说,没出息,得点钱也慌成这样,又不是邪门歪道蒙来的。为免板栗和新抱疑心,他们12点前退了房,分头回家去。那几天,孙花生该干嘛还干嘛,而且对板栗极尽温柔。毕竟,这是个旺他的女人,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一定会以最合适的方式好好报答她的。他有理由这样认为,也有理由不说。这事令他再也不相信自己之前认定的命。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偶然,那这又算什么呢?他从不相信自己有发达的一天,所以他才脚踏实地。人都过了中年的坎儿了,寻欢也寻累了,最后他带着健康的心情去找一个伴,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家园,也是人生在下坡路上的一种必然惯性。

可是为什么让他遇到了板栗,决意收心养性苟延残生的这一天,上帝就来扔馅饼呢。

他脑子里,上帝掷馅饼的姿势,绝对比米开朗基罗雕塑的那个掷铁饼的大卫还要给力,还要完美。所以这个世界是有馅饼的。那这个馅饼砸到他头上,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呢?这是他既快乐又困惑的地方。他又想起那个卖彩票的女孩,因为她笑起来的确有点像被黄谷霉素荼毒的亡妻,他才依她所说。对他来说,他可以买,也可以不买,全在一念之间。可那梨涡浅笑,会不会就是亡妻在提醒他还没有向她交代新人,便以这样的诱惑让他抽离,还是这样的厚礼作为祝福呢?

不管如何,这三个毫不相干的女子,都曾经或此刻跟他有关。他不会轻易离弃或者忘记,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示的。板栗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花生了,她没想到花生会是那么痴情的人,一登记完,他就满足成这样,连续几天一早起来全屋打扫,心情好得机顶盒坏了,电视没有了信号,人还对着电视傻笑。而对我的进出,两人就算看见了,也因为幸福不拿扫把赶我走了。尤其是花生,现在我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只招财猫啊。

有一天,我在窗台上,透过窗纱看到孙花生深情地拥着板栗说:“亲爱的,其实我们的婚礼可以搞大一些的,我不想委屈你,等我的股票回来得差不多,我带你去补买一枚500克拉钻戒,好不好?”

板栗只当他是痴人说梦,口甜舌滑。但这些话背后流淌着的滴滴香浓,就是听一下,也觉得像喝了鸭脚蜜一样。

一周后,本地媒体夸张地说,那个得奖的中年男人终于在一位男性家人的陪同下出现了,穿得像个超人太郎,就差没内裤外穿和戴上头盔了。

有彩票网站还“现场报道”说,中奖的中年男人说普通话时,特别像港澳人士,就是把“知道”说成“鸡到”的那种腔调。一听说要打近千万的税,港男的下巴差点脱臼,幸亏他戴着一个大口罩。

“该男身份不明,但为人低调平实,认为买彩票既有机会中大奖,同时又是献爱心,能中大奖自然好,没中就当捐了钱。他表示不会把这笔钱全放在银行里等吃利息,而是尽快把它变成固定资产或用来投资实业,具体什么项目还没想好。他还表示将会一如既往,以平常心继续购买福利彩票。”从不关注彩票消息的板栗,因为前几天花生回了香港处理家事未回,才有时间约阿葵出来喝茶,藉此,她了解了不少。

阿葵是个买断工龄的专业c9,现在她最大的事业就是博彩,对这次中了九千多万的票友,她充满羡慕嫉妒恨,再加上中年女人特有的八卦气质,令她整个下午茶时间都不知疲倦、眉飞色舞地讲述打探回来的“路透社消息”,还扬言资料非常可靠,中奖者就是一个港男。

“我有朋友认识那个投注站老板,老板说就是他女儿卖出的彩票,那个香港人连号都不会填,还是老板女亲手帮他选的号,他说,那个香港人进投注店其实不为买彩票,是在隔壁小店买烟没零钱,拿一百元进来打散的,是老板女多口告诉他当期奖金很高,晚上即开,他才勉强帮衬……”

“老板女真是厉害呀,如果她自己买就好啦,不就20块钱吗,估计她悔到肠子都青啦。”

“但一般开投注站的人自己都不会买的,卖出的彩票也不会去记号码,这次是因为碰到个完全不会的,她才出手帮忙,潜意识按自己的感觉帮人填的号,没想到就爆冷了。”

“太可惜啦……”

板栗说着说着,突然第六感官被一下擦着了——港男、一百元、买烟、当天开奖、在波记旁边的投注站……这些元素整个下午反复从阿葵嘴里吐出,小蛇一样的在她的大脑串来串去的,一旦神经互相连接上,像被雷击和触电一样,她身子猛地一抖,脑里顷刻之间又浮出开奖的第二天,花生发烧、下午离家去见儿子、晚上又称聊事一夜没有回来……一幕一幕,现在,他又突然离开回香港几天,难道……她坐不住了,欠身急促地告诉阿葵,开奖那天,他们就在波记吃饭,花生发现断了烟,还问她要了一百元人民币去买,回来并没把零钱还她——这些她自然不会过问,因为他定期会给她港币做家用,所以在日常用钱方面,两人已有默契。

而且,花生的儿子平日从不麻烦他这个老豆的,花生跟儿媳妇更是话不投机,小两口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他新婚几天就跑回去处理?

她越想手脚越冰凉,马上让阿葵打电话到朋友那儿去了解一下,那天是什么钟点卖出那张彩票的,那个香港男人看上去多大年龄,长相如何。阿葵真不枉混迹博彩江湖多年,只需5分钟,套出来的一切,跟板栗的假设完全吻合。板栗说话声都颤了,她直接拨打花生香港家里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响了好久,终于有个年轻女人气喘喘地问:“喂,找边位呀?”

板栗估计对方就是花生的新抱了,她自我介绍一番后,对方说:“你要找我家老爷呀?他前两天就走了,办完事就跟儿子直接飞加拿大了,没跟你说吗?”“没有呀,他们去加拿大?为什么?”“好像看中了一套house要买下来,不是你想投资移民吗?”“我想移民?”她冷笑,“我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好像意识到什么,迟疑地说:“不好意思,我收工回来,刚刚进门……他们走得很急很急,连我都不肯说,你直接打老爷的电话吧。拜拜。”板栗的血呼儿呼儿地直往头上冲,胸闷得透不过气来,窗外透进的太阳正好扎向眼睛,她一阵晕眩。这一次机关算尽,做足婚前协议的,结果却是另一个版本的人生。能不能跟第一次调过来呀,哪怕有了小三,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就算跌倒了,只要死不了,还能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

第二次的龌龊又卷土重来,这一次,可不是为了子女,可不是为了一套房子。那又为什么呢?地球人都知道的答案。这个就算不当是婚后财产,但这只恐龙巨蛋,也是先从她钱包抽出去买的恐龙呀。他就这么会装吗,拿了恐龙去当变色龙?这些天的温柔缱绻,还有500克拉的钻戒,鸽子蛋的承诺,原来是有来路,有方向的。现在她看来,不过是良心救赎。

她知道,下一步他会把恐龙蛋移到海外的,让它在他认为的最安全的环境里筑窝,孵化,滚大……

他可以说,不告诉她,也是按她的协议办,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还可以说,谁都怕谁有非分之想。你保护你,我也是保护我自己。板栗的胃突然穿孔了。在医院里,是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你生这些气干什么,我是会回来的,你是旺我的,我下半生对你好就行了……”板栗咬了一下干涩的唇,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知道,她已经输不起了。下半生这个男人铁定会吃住自己的,她是挣扎不起来的,她注定低低地活在他的下面,纵使他外出,再邂逅另一个年轻的她,他就是要离开,她也无能为力。那一张协议,那一纸婚书,如今看来,就像旧时代下的文定,在现代来说,一切苍白如他新抱的脸。可是,她又能有什么方案呢。一滴泪从她眼里滑到白色枕头上,没有声音的,一下就漫开了,圆圆的一个晕。

半路夫妻,本是凑米下锅。现在连米都不用凑,她反倒冷飕飕的,直觉寒气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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