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进入讨论场，老杨宣布了规矩，谁也不许用肢体语言，否则保安就会把他们拉出去交给110。这一招还真管用，即便他们的手指都快抵达对方的鼻尖了，也会隔着一毫米，激烈的程度胜过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选举。当然，也别想从这么激烈的论战里掰出什么真理，双方通用的伎俩，就是抓住对方的一个用词，以偏概全乃至歪曲其意，借以说明对方的理论是多么无知。这样一来，就全靠口才了——所以有的辩论会都是比临场技巧，而并非对真理的认知程度。像申博天等口才被逼出来的，就占了上风。乃至次日诗歌网站和报纸都用“申博天引发西峰论争——知识分子与民间写作的世纪对抗”为新闻标题。申博天一夜之间成为诗坛的热门词汇，大部分新闻都以“民间写作浮出水面，成为中国诗坛新鲜的中流砥柱的写作力量”为结尾。但在伊徐等人的回顾中，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诗歌论争，他们说，这只不过是一次以诗歌为名的吵架。

千日兴奋道：“好日子就要来了。”

申博天道：“早着呢，更大的战斗还在后面。”

千日给“西峰论战”做了一次报道，把论战的场面写得轰轰烈烈。但是老孟看后，道：“小千，以后别做这么小众的话题。替我们的读者想一想——谁会关心这事？”

报纸又要改版。领导对报纸的格局看腻了，或者看到别的报纸改头换面时，就提出改版。所谓改变就是把报纸版名换一下，比如“八卦”改成“谈资”，那原因肯定是有些读者觉得八卦太轻桃了。反正读者的意见是上帝的意见。问题是当有很多七嘴八舌的上帝的时候，你简直不知道该信仰哪一个。所以只能今天信仰此上帝，明天信仰彼上帝，改版比较频繁。内容上呢，说实在有点换汤不换药，娱乐圈不就那些事儿那些噱头吗，难不成你能谈艺术谈哲学？

当然这次改版有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头两版必须是图片新闻，这完全是为吸引眼球而设的。这个图片呢，必须是原创，必须要独家，必须有冲击力，说白了，必须是偷拍内容。还不信了，这还不吸引你来买报纸？还不吸引你津津乐道？也许这是领导绞尽脑汁勾引读者的效果。

老孟把千日抓过来单独谈话。

“小千，咱们部门里你的眼睛是最毒的，一眼就能？住有价值的东西！”老孟坦诚道。有求于他人的时候她总显得真诚。

“有这么骂人的吗？”千日显然不喜欢老孟的论断。

“不，你误会了，是夸你，绝对是夸你。”老孟辩白道。

“有这么夸人的吗？”

“但是我告诉你呀小千，你确实就是这样，我只能这么夸你！”老孟严肃道，“我想让你来做一二版的图片记者。”

“你意思是让我当狗仔队？”

“对，你看，我不用怎么说你就明白了，狗仔队就要这个素质！”老孟继续下结论。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做……”千日觉得有一种被强奸的感觉。

“你绝对合适，报社会给你配备最好的设备，相机一台就15万的，还有望远镜、红外线，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其实我很早就想干这个工作了！”

千日之所以在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因为由那些设备他突然想起“偷窥”一词。他突然觉得这个工作肯定无限刺激，并能满足自己一向的爱好。他确实是个神经质的人，总是在连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时候做出某些决定。一整天他都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兴奋，好像做这个决定是对自己的考验。

他很想把这个兴奋传达给每个人，所以他就乱拨电话。

“嘿，你是……”他拨了这个手机后才知道还没看清楚这个机主是谁。

“我是金燕，你是哪位？”

“哦，哦，我是千日，记得吗？我收到你的信了。”

“哦，记得，我还以为你没收到呢，怎么会今天给我电话？”

“其实，很早就想打了，但是太忙了，因为想找时间约你吃个饭。”

“好呀，我也想见见你呀！

千日没想到今天误打了电话却一点都不结巴，妈的，这么重要的电话却一点都不结巴，老天爷开眼了。千日和金燕约好，后天，也就是国庆放假的第二天，见面。要不是她们学校要组织升国旗仪式，千日真想明天见面。因为他是个急性子的人，明天能办的事，弄到后天，他妈的还要煎熬一天，可真受罪。

10月2日，千日坐了一个小时的300路汽车兴冲冲赶到某大学门口，一眼就看见一个戴着腕表左顾右盼皮肤嫩得能出水的姑娘，他毫不犹豫地拍了拍其肩膀，向她示意她等的人已经到来。但是那姑娘像躲避流氓一样退了退，嘴里吐出几句韩语，千日的心顿时凉了下来。他站在花坛高处，举目四望，再也找不到如此动人的姑娘。

千日举着手机，看见金燕也举着手机从校园林荫道上远远走来，先是麻雀大小，分不清性别，后来渐渐变大，看得出长发和女性的身材，这让千日放心些许。当她走到几步远的时候，脸上的粉刺都历历在目了。她面色有点暗黄，娃娃脸，说实在的，要不是身材还算凹凸有致，真让人看不出动心之处。大概是在与前面的韩国姑娘对比之下，千日略显失望，不过这个失望使得这次约会变成真正的约会，而不是猎艳。

寒暄之后，两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正是入秋的季节，风装上了小小的剃须刀片，刮在身上有一点点烈，但特别舒服。如果说春风的舒服是抚慰的舒服，那么秋风则是受虐的舒服，没有一点受虐气质的人是体会不到秋天和冬天里风的舒服的。这个时节香山的红叶该红了吧，金燕提议去香山。但是千日觉得太麻烦，又要倒车又要爬山，而且他实在想不出叶子红了和约会有什么关系。千日提议去看一场电影，因为步行一站地就有个电影院。但是这个方案不久也被否定了。因为他们走了一站地买票的时候，发现一部所谓的大片已经没票了，还有两部国产片你一看名字就知道没什么好看的。即便你可以把金钱耗在这里，你也绝对忍受不了一两个小时的煎熬。

千日对电影的认真态度，使得金燕认为他是个严谨而可靠的人。如果是个登徒子的话，才不在乎电影的质量呢。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备选方案，那就是去香山了。两个百无聊赖的人到西直门总站坐了一趟车到达香山，路上谈的话题涉及音乐、文学、南方和北方的文化差异等，甚是融洽。直到他们从香山下来回到西直门吃饭时，谈话出现了精彩对白。

金燕把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夹进嘴里，突然问道：“你有房子吗？”

千日愣住了，他摇了摇头，当他有点明白话中之意时，又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房子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千日有点被女孩子的务实激怒了，他流露出本性，突然问道：“你是处女吗？”

金燕脸上出现了尴尬的表情，尴尬得简直吞不下嘴里的东西，她低头道：“怎么能这样问呢？”

“没有房子的人还可以买房子，不是处女的人这辈子就再也做不了处女了！”千日恶毒道。

在这样的气氛下，再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两个人匆匆把剩下的饭象征性地吃完，就要散场。千日道：“你先走吧，我把剩菜打包。”自从他十九岁走出家门，经历了几年忍饥挨饿，他对食物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总是舍不得抛弃他们。

国庆的长假对没有出门去玩的人来说，就跟过小日子的一下子多出个一两百万一样，一下子多出这么长的时间，一时间都蒙了。当你醒悟过来找人搭伴的时候，发现他们都有一系列计划，你插不进去。各地的车票早已售空，各地的景点已经挤满游人，这时候你才发现自己是这个熙熙攘攘的社会的局外人。唯一的办法是睡觉，千日与金燕约会之后，对生活失去了热情，于是他决定把这个长假睡过去。睡了两天，他突然又接到金燕的电话，金燕也不说有什么事，只说她独自一人在地坛里坐着看书，很安静，树上有老鸦在叫，怪瘆的。

千日突然在心里道：他妈的，不打发掉还真不是男人。

于是他说：“那你上我这儿玩吧！

金燕很快就坐车过来了。千日见到她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他妈的，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这是前两天刚见过的金燕。前两天她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裙子，脸色暗黄，今天穿着白色的运动服，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睛也显得精神，判若两人。两人走在银杏叶翻飞的林荫道上，银杏叶子那么灿烂，今天的一切都精神了许多。

“我想向你道歉，上次我很唐突地问有没有房子的事，其实是替我寝室的上铺问的。”金燕道。

“哦？你同室有这怪癖？”

“嗯，她特喜欢指挥我，我的什么事她都喜欢掺和进来。”

金燕的上铺同学叫冒紫霞，比金燕小两岁，但是如果不改入学年龄的话，大概比金燕大个四五岁吧，东北女人，是金燕的死党加导师，喜欢介入别人的生活，喜欢关心别人的隐私，喜欢给别人出主意。金燕要和千日见面那天，金燕本来想穿和平时一样的衣服，牛仔裤和运动t恤，但是冒紫霞死活不同意，认为这样穿没有女人味。她让金燕穿了裙子，是有女人味了，不过把二十来岁的女人穿成三十来岁了。冒紫霞天生有好奇心，她给金燕布置了功课，一定要把对方的身高、长相、年龄、住房等条件问清楚转达给她，总之，她把别人的约会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为什么要听她的呢？”千日问。

“如果不替她问，会很麻烦的，她甚至会骂我——她总是把我的事当成她的事，习惯了。不过她确实很关心我。”

“嗯，改天可以让她来跟我约会，我倒可以如实告诉她。”

“那可轮不上你——她每个月几乎都要相亲一次，忙得很，不过每次都给我们带回好吃的东西。”

“有这个职业？还是变态？”

“这一点我也捉摸不透，她就是特别热衷干这事，我们老师、同学、她的亲戚，几乎都给她介绍过对象。每次见面，她都能把对方的情况摸得特别清楚：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身高体重，有无婚史，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拿回来就给我们讨论。还有呢，她还考察对方大方不大方，每次见完面，最后一项都是带在超市里，挑最贵的水果，买一大堆，分给我们吃。”

“神！难道没有一个满意的吗？”

“有，曾经有一个条件很不错，他们有在一起一个多月，但是她又接着去相亲，反正她两不耽误——她说也许有更好的。总之，我对她这方面很不理解。”

“嗯，你们学校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