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这等时节，你衣着单薄，怎又一人来此？！”朱重八拎着一件外衣急促的走上钟楼，见林中默不作声，只满脸忧郁的抚着撞钟，朱重八叹了口气，将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鹅毛般的大雪，把视线吹的一片苍茫。远处的森林全部笼罩在白色之中，原本的生机盎然，此时已不知隐匿何处。

“朱师兄，自司空剑影一事过后，你以身体不适为由暂且搁置与我约定之事，如今已有数月之久。”茫茫风雪中，林中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我知你心中难以割舍这份兄弟情义，我林中也并非铁石之心，又何尝不是如此？但现已是寒冬时节，风霜刺骨，每想到往事，便更加冰冷刺痛，非为他人，而是对自己的无情无义，感到深深的心寒。”

“往事再不堪回首，那毕竟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总想呢？”朱重八说完见林中神情更加忧虑，便无奈的皱眉看向远处的风景，继续道：“唉，我也知林兄心意已决，再多劝说也无益处，可再过几月便是年节……林兄，你就别多想了，等过了年，我一定帮你。”

“再过几月？”林中扶着栏杆，手背上铺盖了一层薄雪，他缓缓放下双手，转头看着朱重八道，“朱师兄，我本以为你心念情义，纵是一时拖延，也终会遵守承诺，可如今看来，莫非你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想过帮我么？”

“帮你什么啊？！”朱重八紧握双拳，“帮你烧绳落钟？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么！如今天下大乱，你我呆在庙中衣食无忧，安生度日有何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做傻事呢？”

“滚蛋！”林中一拳打在朱重八的脸上，飞溅的鲜血浸到雪花里，落在地上。

“朱重八。”望着倒在地上的朱重八，林中指着他咬牙怒道：“你也知道此时天下大乱？我问你，这到底是你的天下还是我的天下？”

“我真是看错你了，还想着什么一代帝王终有抱负，根本不用我这个异世之人操心？”林中上去一把抓住朱重八的衣领，瞪着他道，“怪不得汤和说你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为了你这种人多留数月，现在想想我真是悔恨万分！”

“对啊，我就是这种人。”朱重八闻言自嘲的笑了笑，“为了活命潜身缩首有什么不对么？林中，你知不知道你脑袋有问题？说什么为我多留数月？要不是顾及你，老子早就去找汤和了！”

说道这里，朱重八突然愣了一下，“你……你偷看了我的信？”

“没错。”林中挺直身躯，将手背在后面，也不想解释什么，“朱重八，你勾结义军，若我告到官府，你必难逃此劫。”

“你要告发我？”朱重八苦笑道，“林兄，你刚才也说了，你并非铁石之心，我不信你会不顾往日情义，去官府揭发这件事。”

“是么？”林中眉头一挑，“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你知道我都在经历什么？往日我没有告发你，是因为我以为你会遵守诺言，但现在你不帮我烧绳，留你还有何用处呢？既然你一直以为烧绳落钟无异于自杀，那我死前，也不介意拖一个垫背的！”

朱重八从地上爬起来，咬牙道：“林中，数月以来，我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你真的非要把事情做绝么？”

林中直视着朱重八的双眼，毅然决然道：“若不帮我，事情就非做绝不可。”

朱重八握紧了拳头，望着林中半晌，终于紧咬着牙道：“好！我帮你。林中，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

方丈室外，一位老僧缓缓扫着门前的积雪，叹了口气道：“既已来此，又何必躲着不肯现身呢？”

“如今天下大乱，苟活者纷纷出家躲避，无一人心中真正向佛，今见方丈亲自清扫门前积雪，着实令人有些心寒呐。”炎松背着箩筐，缓缓从树后走出来。

“原来是师弟来访。”方丈停止扫雪，将扫把立于一旁，“若说苟活乱世，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入庙出家，日夜诵佛，心中杂念，自会消除，老衲相信，寺内僧人们终有一日，会心中向佛的。”

“呵，师兄这般看得开，我也便不多说什么。”炎松冷笑道，“今日前来，是想管师兄要一样东西，不知可否念着往日情义，割舍馈赠于师弟我啊？”

“师弟既亲口索要，老衲自当不会吝啬，不知师弟所求何物？”

“哼，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么？自然是那佛心宝珠！”

“阿弥陀佛，佛心宝珠，乃是老衲师门相传圣物，望师弟谅解。”

“我就知道你这老东西不肯交出来！”炎松也不再废话，直接把身后的箩筐扯下摔在地上，“现在呢？”

积雪瞬间被染的一片血红，宛如涟漪般散到方丈脚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缓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未曾滑落，便结成冰霜，“炎松，纵使你丧心病狂，你我二人之事，与这些婴儿何干？”

“既不相干，你可以不交出宝珠。”炎松一抬手，藏在暗中的几人陆续走了出来，手中皆抱着熟睡中的婴儿，“涧空，我实在是等不起了，我老了。”

“炎松，你如此丧尽天良，就不怕惹怒佛祖，永世不得超生么？”

“少拿佛祖压我！若是真有佛祖，就该一道天雷让我灰飞烟灭，救了这些无辜婴儿的性命！”炎松指着地上的死婴吼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还坚信着虚无之说,只能说你愚蠢至极！前半生我一心向佛，却连连受苦，这后半生，我要亲手披荆斩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炎松师弟，纵使你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些无辜婴儿，又挡了你何事？他们的父母，又与你有何仇怨？苦海无涯，勿要一错再错！”

“少废话，你不把宝珠交出来，这些婴儿都得死！你自己看着办！”炎松随手从身后抓过一个婴儿，吼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不在乎继续多杀几个，快把宝珠给我！”

“勿要再下杀手！”方丈喝止道，“炎松，你要佛心宝珠，老衲给你便是，先放了这些婴儿。”

“呵呵。”炎松缓缓将婴儿放回随从手里，对身后几人道：“没听见方丈说话么？外面天气寒冷，把他们送入方丈室内吧。”

闻言，炎松身旁的随从不放心道：“万一婴儿安全了，这老和尚不守信怎么办？”

“涧空师兄为人我很清楚，他既已经答应，便不会言而无信，快将婴儿送入屋内！”

“是。”

随从们将婴儿送入屋内，出来后便将方丈包围，炎松走过去，缓缓伸出手掌。

方丈叹了口气，将胸前挂着的佛心宝珠取下来，放到炎松手上。

炎松拿到宝珠，后撤一步，大笑道：“大事成矣，先杀这老和尚，再解决屋内婴儿！”

“炎松！老衲甘入地狱，为何你还不放过那些婴儿！”方丈头顶上起了青筋。

“废话！那些婴儿父母早已被我解决，若他们长大成人，知道真相必来报复，自然要以绝后患！”炎松面目狰狞道，“这老和尚已经没了佛心宝珠，你们不用怕他，快上！”

随从纷纷举刀向方丈砍去，只见刀刃至身，宛如碰到钢铁一般，纷纷弹起，众人大惊。

方丈看着地上已死的婴儿，心中宛如刀绞，猛然踏地，周围侍从被方丈一身内力震的纷纷四散，口吐鲜血而亡。

炎松见状吓得退后几步，看看自己手中的佛心宝珠，喊道：“涧空老贼，你居然骗我！”

方丈看着他，一步步朝他走去，缓缓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放屁！”炎松慌乱中骂道，“你当年也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称你这一身内力，能刀枪不入，都是因为有这佛心宝珠！”

“当年所言，句句属实。”方丈冷冷道，“若非有师尊所传的佛心宝珠激励，老衲必然不会坚持到底，修得此功。”

“你……你……”炎松彻底慌了，他一步步向后退着，喃喃道，“难不成，你刀枪不如，本就是你自身习得，与佛心宝珠并无直接关联，那我这些年……”

说到这里，炎松猛然止住脚步，随着那个恐怖的猜想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等待着死亡，“金刚不坏体……涧空……呵呵……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你不是涧空，而是少林寺四大神僧之首，空见……”

话音未落，炎松已然倒在了雪坑之中，他并没有看见方丈出手，甚至，连一点痛楚也没有，这是方丈念着十几年的情义，留给他最大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