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正欲离开的月弥，身形一怔。

后悔吗？

或许吧！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追求什么自由，不应该反抗什么命运，他应该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无间阁，做“界”的傀儡，做刹罗城和幻影迷城的人心中的死神。

“你会时空穿越之术。”

罪剑的话，只有半截，若不是月弥聪慧，断然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时空穿越之术吗？呵呵，思及至此，他转身，淡淡一笑。

“穿越时空就会改变命运吗？”月弥道。

罪剑一怔，茫然的摇头。

他，不知道。他没试过。

“穿越时空之术，会损耗一半的灵魂。我，曾经试过。但是，失败了。”迎上罪剑惊愕的眼神，月弥幽幽道，“我回到了过去，但，我依然改变不了命运。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已经被遗忘了的神明掌控在手中。我只是他创造出来的一个傀儡，又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他？”顿声，“起初，我并不相信。还天真的妄想可以改变，那么，我曾经的愚蠢，就会不再。但是，神圣而伟大的神明，慈悲得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都不肯！”

月弥的口吻平淡，但其中的苍凉、沧桑和悲戚，如若流水，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慢慢流淌入人的心中。

“你……”

“有句话，不知真假，凡事出现在千年语言之中的人，十之八九，没有好下场。”月弥道，“你自己小心。”

“……没有。”罪剑拧眉，道。

“这种话，那些神明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说话的不是月弥，而是被仍在一旁的月弥，“小月月，几日不见，你厉害了噢！”又看向罪剑，“小月月说的话，我也听人说过，十之八九，没有错。所以，你还是小心点是好。”尤其是，在你动了那种念头之后。空华在心中补充。

月弥优雅的笑着，笑得人畜无害。

“谁说的？”罪剑问，他在同时问他们二人。

空华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意的拍了拍，伸了个懒腰。

“暗流。”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告不告诉他们，都无所谓。况且，月弥那个混蛋，应该知道了吧？

“那个人，你引来了吗？”空华道。

“不引来，你不会砍了我吗？”月弥道。

“嘿嘿。”空华奸诈的笑了，“那是自然。不仅仅会砍了你，还会撕了你。”

“为什么你要这么恐怖？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本身就有压力吗？你竟然还这样对待人家，真是太过分了！”

“……人……人家……”空华打了个寒颤，恶狠狠的盯着月弥，“你再这种怪腔调，小心我灭了你。”

“空华，你……”

“待会儿，拜托你了，小剑剑。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空华说完，还不放心似的，又提醒道，“你最好别偷懒，对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罪剑缄默。

“他们那边，准备好了吗？”空华道。

“嗯，这一会儿，他们可能开打了吧。”月弥道。

“噢，是吗……”空华眼中闪过异样，随即不着痕迹的掩饰起来，“你也该准备了。”

“准备？准备什么？”月弥茫然。

“准备一个地方，我们好看戏阿！”空华毫不客气的敲了一下月弥的头。

“哎，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暴力阿！”月弥道。

空华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对你暴力是你的荣幸。

月弥无奈的耸肩，但还是依言照做。他默念咒语，顿时一个灰色的结界将他们二人包裹住。

“灰的结界……”空华戳了戳又摸了摸，“挺牢固，但没心相的好看好摸。”

“那是自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月弥也不急，不咸不淡的扔了一句，堵得空华无话可说。

空华本应无话可说，但那也只是本应而已。

“你吃醋了？如果吃醋的话，我不介意让给你。”空华眨了眨眼，很诚恳的道。

“……”月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罪剑站在原地，保持着战斗姿势。他在等人，等一个要杀的，但不会主动去追杀的人。一个曾经从地狱里面逃出来的人。不，准确说，是鬼。

昔日之鬼。

前方一片空无，但见一个人影倏然出现。定睛一看，不是冷霜，又是谁？

冷霜没有见过罪剑，但从他的气质以及手中的剑，就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他此生唯一需要躲避的人。但，明知道如此，冷霜并未躲避。

他冷笑，那个人，竟然欺骗、背叛了他。但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好笑。什么信任和忠诚，这东西，压根儿就不适合他们。他曾经背叛了无数人，欺骗了无数人，被人背叛欺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他觉得很窝火，他竟然那么轻易的就被骗了！

那人欺骗他说，六道轮回正在进行六道大战，人道占上风。

这么拙劣的谎言，他不应该相信。但正因为拙劣，他才相信。只因为，活得太久，心计用得太深也太久，对完美的事情，反而很难相信。所以，他冷霜，才会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但，无所谓。他冷霜，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惧怕过谁？

只是有点不甘心，竟然被他们当猴子耍了。

幕后主使，他大概猜得出是谁。而那个人，也应该在周围。

是先将她找出来杀了，还是……

不可能吧！冷霜否定，她既然请得动传说中的“死神”，唯一能够终结他生命的人，身边就一定有人保护她。而她……他一只在怀疑，那个不死之身，是不是指的她。如果是的话，他，根本就杀不了她。

吃亏不是冷霜的性格，相反，冷霜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这一点，与空华何其相似。但是，这一次，例外了。

冷霜没有想将空华找出来，狠狠的揍对方一顿，然后让对方彻底的感受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之后，再让其死去。然而，冷霜却没有这么做。

对于冷霜而言，罪剑是一个绝对的对手。为何称之为绝对，那就是，他绝对会死，绝对会输。但是，这种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在遇上罪剑之前，他只输过一次，那一次，让他彻底的臣服在天道足下。

老实说，他累了。

这么多年，看似潇洒，实际是在逃命。不能去幻影迷城，不敢轻易去无命之地。只因为，不想要碰见眼前这个人。这个，会夺去他的性命的人……

躲在结界里隐蔽了身形的空华和月弥，一个认真一个懒散的看着还在对峙的二人。良久，良久。直到他们二人有些不耐烦的换了好几个姿势，直到月弥在空华的“好心建议”之下，结界从圆形变成长方体时，他们依然是那个姿势。

“……小月月，眼神可以杀人吗？”空华道。

“据说不可以。”月弥想了想道，又补充一句，“如果能够杀人，我最先杀的就是你。”

“你好残忍。”空华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这么天真可爱、美丽善良的。”

“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我决定，还是杀了你。”月弥道。

“嗯，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来切磋切磋。”空华点头。

“……算了。我不想要继续趟浑水。”

空华没应声。

月弥奇怪的看着她，突然沉默的空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以退为进，这一刻让你嚣张了，下一刻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二，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情况下，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端倪了她好一会儿，月弥选择了后一个可能。

果不其然，空华沉默了片刻，道：

“一直忘记问你，为什么选择消失的上任无间阁看守人、地狱守门人月弥，会突然出现？”空华道。

“寂寞了。”

“我记得以前你说过，自由自在是最好的。那么，为什么要来趟浑水？”空华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径自道。

空华没有看月弥，她一直认真的看着前方。但，月弥却有种错觉，空华在看着他。而且，还是目不转睛的、眨也不眨眼的看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同时，灵魂也一阵战栗。

“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但是，我会调查出来的。”空华道。

“你……不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你指的什么？”

“所有。”

“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空华淡淡道。

“……”月弥沉默了，眼中闪过异样，“神明……神明让我来阻止你。”

“神明？！”

“是！”月弥一瞬间，表情如水寂静，“你想要做什么，神明比谁都清楚，所有，他派我来阻止你。”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自己来？如果他自己来，我即使杀不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运气稍稍比较好的凡人而已。”

“凡……人吗？”月弥意味深长的呢喃，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如果能够动手，就不会让我来了。”言下之意，神明不能亲自动手。

那么，不能亲自动手的原因？是不能，还是不屑？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结论。神明如果能够亲自动手的话，一切就简单多么。不能亲自动手的原因，可能是力量不够，或者是被什么限制。但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打多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即使神明的力量衰退或者失去的太多，要杀她，也是反掌般容易的事情。

“小月月。”

“嗯？”

“你为什么要做？”

“阿？”月弥眼皮一跳，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这样的人，我不信你会忠诚于谁，除了你自己。而你……我也相信，你不会主动来趟浑水。换言之，你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种类型的人。”

“……”

“所以，为什么？”空华这一回才转头看他，“难道，被威胁利诱了吗？”

“……！”

另一边，对峙了许久的罪剑的冷霜，终于动手了。

冷霜手一摊，凭空生出一把兵器。

冷霜的武器，名为炼火。炼火本身并无任何具体形态，因而可以任意幻化形态。而冷霜所选择的，是锁链剑。

三尺的剑身，比一般的剑要短上好几分。剑柄末端，是一条漆黑如练的细长锁链。如果仔细看，不自然漂浮的锁链末端，连接在了他手腕之上一直束缚着的铁链。

“你说，冷霜会赢，还是罪剑？”

空华奇异的看着月弥，不明他为何问出这个问题。但，见到冷霜难得的静谧深情，突然明白了几许。

月弥不是笨蛋，更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这么问，自然有他的深意。只是……

一瞬间，空华竟然不希望他的深意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冷霜会输，这是笃定的事实。只要无戮神剑在罪剑手里，纵使冷霜有通天彻地之能，他也赢不了，但是……”

“但是？”空华心一惊。

“但是，罪剑动情了。”月弥徐徐道。

动情……了吗？

是说，凡帝王、杀手，这二类人不能动情。帝王动情，无非圣人不仁、天地不仁。而且，因情误国，最后的结局，不过是烽火硝烟，金戈铁马，尸积累累。而杀手……杀手本就是为杀人而存在，试问，这时间，有几个杀手能有好的下场？

杀手的路，是一条不归之路。他们所面对的，只有两种：杀人与被杀。冷血无情为前者，动情为后者。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注定了的悲剧。

罪剑……

这个动了情的死神，是否还如当初那样能够与人痛下下手？是否不会犹豫？而他手中的兵刃，是否……是否还锋利如初？

“但凡戮杀人者，皆是冷血吗？”空华久久的道。

月弥没有应声，只是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冷霜的动作很快，也很妖冶。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十分的突兀。冷霜妖邪，但绝非是妖冶。若这种感觉，放在逝水身份，倒是十分合适，但冷霜……

只剩下不伦不类，还有……凄绝。

试问，冷霜真的是恶人吗？

答案是，无解。

冷霜原本是也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之一，拥有三千万神佛的国家，本就不稀罕。但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却窝里反。想要独自占据“神明”之位，将昔日一起“创业”一起“打拼”的伙伴，一个一个打入万劫不复的黄昏地狱。折磨他们，让他们变成了昔日之鬼。

对于一个人，什么事情最痛苦？

答案众多，但这众多的答案之中，有一个十分适合那些被打压的神明、现在的昔日之鬼：身份剥夺。

他们被剥夺了身份，曾经应该高高在上、应该站在云端睥睨苍生的神佛，却因为某一个什么的“或许背叛”失去了原本的身份，成了“鬼”。

神明被人遗忘，成为了一个久远得让人想不起的传说。但昔日之鬼，却成了让人惧怕的存在。虽然依旧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却并未让人遗忘。

风光的，被遗忘；落魄的，被记得。这命运，究竟是弄人，还是因果报应？

神明，你做这些，就是为了今日的结局吗？

冷霜，落败。

他败得很快，快得让空华都难以置信。

炼火在他的手中，彻底的化为了一缕火焰。虽然落败，但他并没有任何败寇的落魄和沮丧，相反，还有一丝释然在其中。

“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月弥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为何暗流想要毁灭这一切吗？”

“……知道了又如何？”

月弥睨着她。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一些事情，我已经没有必要弄清楚了。”已经，足够清楚了。

月弥暗自苦笑，笑自己竟然如此多事。一些事情，她说不定，比自己看得还清楚。而且……而且，她不是在做了吗？

“结界撤销。”

听闻空华的话语，月弥立刻撤离了结界。空华站起身，象征性的拍了拍根本就没有灰尘的衣摆，像罪剑走了过去。

冷霜见突然出现的人，倏然一笑。

空华默然的看着罪剑夺取冷霜的灵魂，不一会儿，冷霜彻底的化成了一缕青烟，缠绕在无戮神剑之上，瞬即消失。

罪剑收起无戮神剑，看了一眼空华，而后转头望着前方血红的天空。

“这就是你要走的路，你真的下定了决心？”

“……”空华也望着天空，“即使，我不愿，那又如何？一切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我注定。我曾想，不信宿命，但宿命不放过我。我没有办法不相信，”顿声，又道，“我试着违抗过，就像你不违抗自己的心意，但是，那又如何？”

“……”空华话中的苍凉、无奈何悲伤尽显。罪剑只能叹息一声，“是吗？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

“多谢。”空华笑了，转头看着月弥，“撤销结界吧！是时候该去看他们了。”

“是吗？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你们，貌似都变得啰嗦了。”空华道。

“……这一切都将走向终点。再好好看一眼吧，看一看你的心上人。”月弥说罢，就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