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

“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睡着了。”

“睡着了？”昔影显然不信。睡着了的人，怎么会没了呼吸？

“信与不信，抉择在你手上。昔影城主大人，你能好心带她去休息吗？一天之内，她会醒。但在此期间，若再受任何伤害，您如果再想见她，就只能等往生之后了。”空华道。

昔影凝视着她，从她淡淡笑着的脸上和没有一丝真实情绪的眼中读出了一个信息：她说的都是真的。

此刻，昔影没有多想，甚至忘掉了平日的顾虑：空华狡黠，善撒谎，根本无法从她那里判断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想要判定，只能依靠直觉和冒险。常理和知识都无用。然而，现在他却只用“看”就看出空华是在说真的。

但，这并非是昔影眼里突然提高，而是空华刻意让他知道的。不过，这无关紧要，暂且不提。

昔影现在很想要将辰枫带走，并守在她的身边，什么都不做。他只是这样想着，并未思考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

但是，城里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处理，还有残……

“昔影，你去吧！”心相道。

“心相……”

“好好照顾她，她和这件事有着密切的关系。等她醒来，再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心相为昔影找了个名正言顺照顾辰枫的理由。

昔影感激一笑，而后抱着辰枫，迅速飞身离开相水楼。

似乎，他们都忘了我了？他们忘了我也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空华为自己被无视感到不满，但转念一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若非必须，是不会来询问自己的吧？宁愿去耗时查，也比和自己磨磨唧唧、拐弯抹角的勾心斗智，还要分辨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处是陷阱，哪一处对他们有用……

想着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空华迎了过去，果不其然，是心相在看着她。

“心相大人，如若没事，我先告辞了。”

见空华转身欲走，心相难得蹙眉。

“空华……”

闻声，空华停下动作，转身看着心相。生疏而礼貌的笑着，就连眼里，也是敷衍的笑意。这种笑，让心相心一痛，竟然说不出话来。

“心相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

“是想要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见心相不语，空华主动道。

心相愣了愣，点头。

点头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要空华就这么早离开。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他才想起，以往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空华找的话题。所以，在空华不再担任这一项“使命”的时候，他竟然哑然，不知说什么是好。所以，在听到空华的话时，本能的点头。

颔首之后，才猛然惊觉，点头就等于质问。

抬头，果不其然，见到空华的笑意更盛。

空华爱撒谎，城府深，计算谋略，高瞻远瞩。所以，和她打交道需要格外小心。但她这样的人，虽然很复杂，有时候却特别的简单。

就如现在，笑容如花灿烂，正代表着，她生气了。

空华很少生气，除非她的禁忌被触犯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禁忌是什么……

“君无月被掳走，夏辰枫受伤，李若初不在，躲过了这一劫。而我嘛，呵呵，我本凡人，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躲起来，在一旁偷看。”空华轻描淡写道，“至于心相大人您，一开始就躺在这床上，就像是睡着了。而那几个人，速度很快，动作很轻，因此没有惊动你。而您，也如他们所愿的没有醒来。”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昏迷吗？”心相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空华反应只是淡淡一笑。

“心相大人，我能够说的，只有这些。”

“不能够说的？”心相敏锐的抓住话中要点，“你不能说的，是什么？”

空华抿嘴，笑而不语。

“……对不起。”知道自己唐突，心相愧疚的垂下眼。

“心相大人，两天后，你能到风影流沙来吗？”

“风影流沙？”

“是！两天后，太阳初升之际，请来风影流沙。”空华道，“那时，心相大人您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会悉数告知。不论能说的，还是不能说的。”

目光闪烁，心漏了一拍，心相看着她，沉默，也是不知所措。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告辞了，心相大人。”不等心相回答，空华就径自道。

心相默然的看着空华离去的身影，心中情绪纠结，复杂不已。还有让他难以明白的异样感觉在心中滋生。这，究竟是什么？

第九日。

空华，什么都没有做，就望着天空，看了一天。

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平浪静，安静无比。但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难以心安。

这一天晚上，空华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几度想要狂笑流泪的梦。

第十日。

罪剑不出意料的前来提醒她，说明日正午之前，必须离开。那是最后的期限。

空华淡淡的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罪剑见状，深情之中，有点复杂。他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隐忍下了。

空华笑了笑，笑得很平静，很祥和，反而给人恐惧不安之感。但，看见这个笑的只有罪剑。然，罪剑不是常人，怎么会有常人之感？

空华对罪剑说，她想要睡觉。明日，风影流沙集合。

闻言，罪剑也不再说什么。

就在罪剑转身离开之际，空华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会好好的对她吧？

罪剑顿时一僵，不禁的转头，却发现，原本空华站立的地方，已无她的踪影。

第十一日。

月夜朦胧，徐徐清风带着微微凉意。冷，而不寒，却让人更加难受。

风影流沙已经恢复几千万前的模样，一片黄沙，对任何人不再又有任何反应。只在空华出现的时候，稍稍有所反应。

曾经欺骗风影流沙，为的是那个计划。现在，再度出现在它的面前，面对它的质问，空华依旧没有任何愧疚、歉意和罪恶感。只是，唏嘘不已。

为何唏嘘？不外乎就是风影流沙的执着。或者，她是在唏嘘自己。

对于风影流沙的处置，她早就想好了。等这件事情过后，她会拜托那个人前来，将风影流沙的最后一丝意识消除，让它彻底的归于黄沙。彻彻底底的归于宁静……

风影流沙似乎感应到了空华的决定，稍稍挣扎了一下，最后如同认命一样，回归宁静。

如若以前，空华一定会陪风影流沙好好的玩一下。但现在，她完完全全的失去了兴趣。不仅仅是对风影流沙，对所有的都失去了兴趣。

安静。

以前从不知道，安静竟然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美好阿……

月色开始晦涩，继而隐没在天边的朝霞的光芒之后。突然，一阵风吹过。清晨的风，竟然如此阴寒，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罪剑突然出现，如若幽灵，来无影。

“该走了。”

“……嗯。”空华久久道。

终究，还是没来吗？好不容易想要告别，但是……

扯起一抹苦笑，毫不掩饰心中的失望。

回头，看着幻影迷城，如画如诗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些变态的规则，这里一定是一个世外桃源。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在被剥夺了许多之后，才有的宁静，她才不稀罕。

她空华，这一辈子，稀罕了什么？

幻影楼和次影楼，远远高于其他建筑，如若天神，高高的站在云端，睥睨苍生。也不知，天神是否带着慈悲、怜悯之心。更不知，天神的睥睨，只是在注视自己的玩偶，看看哪个比较好，哪个是失败品……

再度转身，猛然映入眼中的，是被朝阳沐浴，晕染上一层橘黄的十字架。在城门之上，高高伫立的十字架，尽显其的庄严、神圣，以及冷漠……

有人曾经质疑，冷漠为何没有被列入原罪？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神最大的特点，就是冷漠。

不然，如何执行所谓的天地不仁之原则？

人，一生究竟需要什么？

名利、财富、权力、美人、地位、愿望、成功、感情、自由或者公平？

但，人一生，究竟能够得到什么？

或许，最终得到的，只有死之一字。

“走吧。”空华终于放弃了，不再等候两天前所约定的那个人，毅然的向前走。

风影流沙，好似被风吹过，掀起了一片薄沙。

罪剑看了一脸，敛起眼中情绪，回复那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死神模样。

就在空华向前走了不到十米，倏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三米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他背对着朝阳，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后，如若金黄光轮。原本就很是圣洁的人，此刻恍若神明，让人为之敬畏，为之臣服。

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为是眼前之人，就足够了。无论是上天下地，九天黄泉，都甘愿跟随。

不能否认，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跟随，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如一些人，只是看一眼，就会深深的爱上，哪怕千万年之后，所有人都化为白骨，但这一份爱恋，依然存在。

“你，要走了吗？”他道。声音之中，竟然有继续颤抖，继续不安。

“嗯。”空华简略回道。

此刻，千言万语，陈述的只有一个，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唇舌。

“去哪里？”

“……不知道。”或许是无间阁，或许是地狱。但，不管哪一个，她再也出不来了。这一别，便是永别。

空华想要看着心相，想要将他的音容相貌铭记在脑海，最好深深的刻画在骨髓之中，灵魂之上，好以不让她在以后亘古漫长的岁月之中，不至于将他忘记。

这个，她一见钟情的男人。

这个，她唯二深爱的人。

心相移开视线，落在罪剑身上。心中的不安，因为罪剑，更加剧烈。

“你，要带她去哪里？”

“无间阁。”罪剑道。

“为什么？”

“她违反规则。”

“所以……”

“必须带她回去。”罪剑道。

罪剑的话，相当的委婉。但心相仍然听出来了，因为空华违反了“界”的规矩，所以罪剑要带她回去。

违反了“界”的规矩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下地狱！

“为什么？她违反了什么规则？”心相道。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罪剑道。

空华惊然的看着罪剑，若是以前，罪剑会直接装深沉，或者装哑巴，聪明如心相，自然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竟然会给人解释。

呵，真是不可思议阿！但是，罪剑的改变，应该归功于谁？

空华还没有思考完毕，就见一群人慢慢的出现在心相身后。

心，突然一凉。

“这么多人来送行么？我真是受宠若惊，荣幸之至阿！”空华笑靥如花。

心相一慌，暗道不好。昨日一不小心对昔影说起了这件事，当时昔影没有任何表示，一如往常，他也没怎么在意。但没想到，他竟然……

来者颇多，昔影、杀宴、辰枫、若初、赢诗。

“昔影，你怎么来了？”心相道。

见心相话语之中竟然有焦急之意，昔影惊讶，但很快将之掩饰起。他看着对面之人，先是罪剑，而后是空华。

“你要走？”

“嗯。”

“去哪？”

“无间阁。”

“是吗？”

“是。”

简单、无聊的对话，彼此似乎敷衍，却有着从所未有的认真。昔影认真的问，空华认真的答。

其实人神色复杂的看着空华。

“今天，必须走？”心相道。

空华不答，侧眼睨了一眼罪剑，果不其然，见对方眼中也波动着不忍。这一份不忍，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看见、也不知他本人发觉没有、更不知，他所为之不忍的人，是否有注意到？

“走吧。”空华淡淡道。

这一句话，不为对面的人说，是对身边的人说，也是对自己说。

离别的场景，分外煽情。但，这虽然是离别，却是与煽情不同的气氛。非要形容，无非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罪剑微微颔首。

前面的人不让，但他们并非要用“走”的才能离开。

罪剑望着天空，若是知道的人，定然知道他不是单纯的望着天空，而是在召唤远在无间阁的萨安。但在场的人，除了空华，其他人恐怕都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的意思。昔影心相等人，只是心生不安和疑惑。但对方毕竟是罪剑，因此，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望了好一会儿，罪剑才回过头，看着空华。

空华笑了。

她对着对面的人，或者对面的谁人笑了。笑得浅淡，却让人第一次觉得温暖。对，是温暖。前所未有的感觉，无论是辰枫还是若初，都没有见过空华如此笑过。一时间，他们愣了。

他们都为之愣了。但随后，是难以排解的悲伤袭来。

心中的预感，越加的强烈。

果不其然，罪剑背过手，将背后的剑取了下来。

无戮神剑，永永远远都是漆黑，永永远远都和他的主人一样的冰冷，毫无感情。

夺人魂魄的剑阿！

“罪剑，你要做什么？”心相道。

罪剑瞥了他一眼，不做声响，再度抬头望天。突然，一个声音从天空洒落下来。声音清脆动听，仅凭此，就可以断定，声音的主人十分的开朗，心灵十分的干净。

“主人，你怎么在这里召唤小安？”

小安？！

昔影心相等人都不由一惊，他们当初的推测真的没错，小安果然是无间阁的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介质”。

“门，打开了吗？”罪剑道。

“嗯，打开了！但是……”萨安的声音一瞬间有些哽咽。只因为，他知道，这一次通过“死魂之门”的人，是谁。

死魂之门，顾名思义，只有亡者的魂魄才能够通过。死魂之门并不具体存在，它只存在于需要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就是罪剑夺走违反规则的人的魂魄之时。

“哟，小安，好久不见。”

“……空华姐姐，你……你为什么……”萨安呜咽着声，“空华姐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做会死的。会死的……呜呜……”

空华平静的望着上空，最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声音带着责怪。

“空华姐姐，不关……不关主人的事情，是我……我是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萨安在阴阳镜里看到的，从始自终。他不明白空华为何要那么做？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而且，如果真想被纰漏，就只剩下伤害。

萨安为空华感到心疼，这一生，他只心疼过两个人。一是主人，因为主人寂寞。寂寞得连寂寞都不知道是什么，寂寞得连寂寞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二是空华，因为她的伤害。伤害别人的同时，伤害着自己。没有人懂得她想什么，她想要做什么。更可悲的是，说不定等那些她所伤害过的人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也不会理解她的心意。

关心则乱，萨安此时全然忘记了，空华即使被丢入地狱，也不会死的。谁让她是不死不老之身，又可以在往生道开启之时，任意出入地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