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许久之后，等心相想起这一幕的事情，他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很明白，许多人、许多事，一旦过去，就连追忆也不能。

空华决然的离去，那一抹身影在他心中刻画出了深深的痕迹。这道痕迹，即使是天生的代价，也没有办法消除。然而，最终……

最终，不该、不能记得的人和事，依旧逃不过宿命。

记得，不记得，在那时，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七日。

风轻云淡、阳光和煦之时，空华选了个合适的机会出门，并且很偶然的去了平日里的酒楼。虽说是平日，但因为种种种种原因，已经很少来这里了。因而，在老板看见她的时候，一瞬间还露出了名为惊讶的情绪。

空华没空欣赏他的惊讶，只是在庆幸，还好赢诗没有将事做绝，不然，她能去的地方，就真的只有次影楼了。她一点也不怀疑，以赢诗在幻影迷城的威望，只要一句话，就能够让所有人唾弃她、避开她、无视她。

昨日见过泛天，让她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显慌张。被看穿，那一点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已经成精了的泛天？但是，最为悲哀的是，自己竟然不想要瞒过去。那时候，侥幸的想，无所谓，被泛天看到无所谓。因为，她能够确定泛天不会出卖自己。仅确信这一点，就足够了。

但是，为什么心中还是如此失落？原本自己就没有多少时间，竟然还在这里浪费？

一想到此，空华只能垂眸苦笑，饮下一杯烈酒，却燃烧不掉心中的纠结。剩下的，只有火烧火燎的刺疼。

这一日，她不知该做什么是好？或许，就这么呆呆的发一天呆，喝一天酒，也不错？但是，现实怎么可能容得她这么梦幻？

正因如此，空华才会偶然的坐在这里。不为其他，只为守株待兔。至于，守到的是什么“兔”，她也不知道。因而，在若初独自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着实被狠狠的吓了一大跳。

这个女子，昨日连一句话都不肯对她说，现如今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为何？

如果她料想无误，原因只有一个……

空华没有开口，连看也没看若初一眼，依旧斜靠着窗沿，一副不羁模样的喝着酒。那样子，若是放在古代，着实像是不理世俗、随性而为的江湖浪子。

只可惜，她不是浪子，这里也不是江湖。

“空华……”若初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见空华没有任何招呼她的意思，只好先开口。

而空华闻声，好一会儿才会过神来，呆呆的看着若初，急忙勾起浅浅一笑，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好意思，刚才出神，没有注意到你来。还请李小姐见谅。”

区区“李小姐”三个字，深深的刺疼了若初。她们姐妹四人，曾经情深甚笃，现在真的只能落得一个陌路人的下场吗？

“你还是叫我若初好了。”若初笑得有些僵硬。

空华又是一愣，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的点头同意。然而眼里表情中，无一不显示出她的不甘不愿以及一点点不应该。好似若初是什么身份贵重地位崇高的人，别人直呼她的名字，是对其的一种侮辱。而呼唤她名字的人，也会被自己的道德良知谴责。

若初看出空华的不愿，但并未知晓她的心思，眼神一黯，旋即一笑，坐在了空华对面。

她看着空华，神情平淡，不言不语。

空华原本想，既然没办法，又无法主动出击，就一个人发发呆，喝喝酒，但没想到等来了若初。这个意料之外的人被等来了也就罢了，但她不言不语的看着自己，实在是太反常了。

退一万步来说，别人反常，与她何干？但是，被这么直直的盯着，汗毛倒立，冷汗直流，着实毛骨悚然。

空华发现自己竟然很“意外”的淡定下去了，于是怯而奇怪的看了一眼若初，见她还看着自己，急忙收回视线，但不一会儿，又看了过去。见她还在看着，自己又不好再躲开，只能叹息一声：

“李小……若初，拜托别这样看着我，ok？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说完，还夸张的抱着自己双臂，打了个寒颤。

“抱歉。”若初慌忙收回视线，脸微微一红，“刚才在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

这样拙劣的理由，如果是空华说出来，百分百会被认为是在撒谎，但若初说出，却让人毫不犹豫的相信。当然，空华也不例外。她不认为，若初有什么理由对她撒这么拙劣的谎。再说，她刚才的的确确是在发呆。

“噢，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空华道，“别告诉我说，你是偶然遇见我的噢。”

“阿，我……”若初被说中了赖以，顿时慌了起来。

“你是偷偷的跑出来的吧？”

若初一震，瞪大着眼看着她。

“你看你的衣服，虽说整齐，但也没有到一丝不苟的地步。你所受的教养和多年养成的习惯，会允许你这样出来？而且，你是跑过来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若初震惊不已。

“呵呵，猜的。”空华道，“但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明显？”

“是阿！现在你们都不愿意见到我，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初身体一颤，垂下眼，看着她，“你知道了？”

空华偏着头，貌似不解。

“我想问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够老实的回答我。”

“什么问题？”空华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空华哼了一声，挑眉看着她。

“你知道辰枫的心意。”

眼中闪过精光，空华默不作声，只是用着可以说是意味深长或者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

“你知道的吧？”见空华不言，若初也有些紧张，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那个……我……我以为你……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的噢。”空华十分淡定的道。

若初一愣。她眨了眨眼，十分不解道：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昔影做那种事？”空华说得意味深长。还特别的强调了“那种事”，这让若初羞红了脸。

见空华说得理直气壮、轻描淡写，好似，这是没有什么可值得注意的事情。一时间，胸口溢出愤怒之情。

“是！”

“呵呵，你今天就是来问我为何欺负朋友妻的？”空华斜眼看她，道。

一句话，将若初成功的堵得哑口无言。

“且不论昔影还不是她的人，就算是她的人，这么做了，又怎么样？”空华道。

若初惊愕，微微张口看着空华。

她不敢相信空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使，她说的事实。但是……但是……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知不知道，这样说，会让她们多么的伤心？

“你来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质问我为什么和昔影做那种事情吗？如果是，为何不直接去问昔影？他的回答，要比我的回答可信多了，不是吗？”空华一言戳穿了若初最初的顾忌，“还是说，这并非是你本身的目的。那么，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何？”顿声，见若初垂首不答，继续淡淡道，“以前我似乎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要试图骗我，因为后果这个果子不好吃。你还记得？”

若初一颤，好半天才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

“不是威胁，不是恐吓，只是实话实说。所以，为了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和精力，你就直接说吧！李小姐。”空华再度恢复礼貌而疏远的称呼。

目的吗？

若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一想到那件事，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无月明明说过，这几天先不要接近空华。因为她感觉，空华在做什么事情，什么对她们不利的事情。所以，绝对绝对不要接近她。否则，绝对不原谅。

从小到大，若初对无月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不仅仅因为无月霸道骄傲任性，还有她不知该如何拒绝别人。无论好坏，都是如此。所以，这第一次拂逆无月的意思，若初就如做贼一样心虚又心慌。好在，无月现在并没有怀疑她。但是，却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更是不容许别人的欺骗欺瞒，而也无几个人能够成功欺骗得了她。

“还是说，不能说？”

空华的态度咄咄逼人，其形不扬，却如瓮中捉鳖，让若初无处可逃。

“罪剑……罪剑说，再过几天，你们要回无间阁了。”

空华一怔，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爆笑。但是，她忍了。

“你是说，罪剑告诉你，过几天他要和我回无间阁？”空华特意的强调了“回”这个字。

但很显然，若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强调，见空华也一副惊愣模样，顿时呆住了。

罪剑的确是这么告诉她的。难道空华不知道吗？这……这似乎不太可能吧？毕竟，以空华的性子，想要擅自带她回去却不经过她同意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里突然生起了可耻的欣喜，她竟然因为空华的不知而觉得欣喜！

虽然矛盾，虽然可耻，但是，她仍然继续喜悦着。

“你不知道吗？”若初问得急切。

然而，空华的话，再度将她打入了地狱。如同，那个事实一样，让她连说话都不能。

“嗯，知道。”空华定定的看了她好久，“我只是在惊讶，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小剑剑不是要保密的吗？”

“他说要保密吗？那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为什么……”说到最后，若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他告诉你了阿，他竟然还告诉你了……”空华拖长声音，如若自言自语。

在若初耳中，空华的话无疑就等于不满。她不满罪剑将这件事告诉她，但，为什么不满？难道，空华也……也喜欢他吗？

虽然空华知道若初一下子变几种颜色的脸色是为了什么，但她故作不知。只是希望若初不要说出来，不然她会忍不住爆笑的。

事实上，若初也没有说出来。温柔但也腼腆的若初，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若初道。

“嗯……这个嘛，说不定。快的话，就是几天之后，慢的话……就不知道。”空华斟酌了一下，道。

慢的话，的确是不知道。如果她“慢一点”离开这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只有计划失败。

计划，失败么……

“什么意思？”若初隐约觉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特别浓重。

“字面上的意思。”空华饮下一杯酒，“怎么，他对你说了这话，你就跑来找我？”

“我……我……不，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要知道你们……你，他……罪剑他……”若初紧张不堪，前言不搭后语。

“罪剑他是不是喜欢我，或者我是不是喜欢他。”空华道，“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空华没有看她，她自顾自地喝着酒，好似没有任何事比杯中美酒更为让人愉悦陶醉的。但是，若初还是觉得空华在看着她。她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我长得难看吗？”空华问。

“呃？”

“还是很恐怖？”她依旧自顾自地的问着。

“不……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的话，你干嘛发抖？”空华疑惑。

“没……只是有点冷。”若初找了个师傅呢拙劣的借口。

“冷吗？”空华看了一眼天空上的太阳，幻影迷城的气温如江南，几乎可以算是四季如春，何来的冷？即使是下雪的时候，也不见得冷到哪里去。”这样阿，我还以为我长得很容易让人紧张，你才有这样的反应噢。”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有点冷，真的只有有点冷而已。”若初道。

“是吗？”空华倏然站起身，转身仰头望着天空，“你喜欢他？”

“呃……我……那个……”

“你最好说实话噢！不然，你会后悔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空华淡淡的说。

像是感受到了她话中的力道和认真，若初一时间惊愣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能呆呆的点头。

“你喜欢这座城市吗？”

“呃……嗯，喜欢。”若初不明所以，但仍旧回答了，“这里十分的美丽，而且十分的和平，很适合居住。”

“江山如画，岁月静好，是用来形容幻影迷城的吧？记得，当初你们是这么说的。”

“你……你怎么知道？”

“呵呵，不管我是怎么知道是，都改变不了这是事实，是吧？”空华突然笑了，“但是，无间阁则不同。你在无间阁居住了一段时日，想必你很是明白，那里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顿声，又道，“无间的黑暗、炎热的火海、被禁锢的自由……那里是永远的牢笼，如果你选择了罪剑，就等于选择了这个牢笼，你可明白？”

若初脸色一白，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亲耳听到和想到完全是两种感觉。

“而你，将永远依靠着药物生存，在那个不住一亩的地方生活，而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去、死去，而罪剑却容颜依旧。”空华幽幽道，“万世沧桑，哪怕你轮回转世，再度寻找到他，也不过是重复上一个轮回而已。这样的命运，你真的有那个勇气、有那个觉悟接受吗？”

“那……你，你有吗？”若初脸色如死苍白，“你有那个觉悟接受这一切吗？你不是要跟随他回去吗？！”最后这一句，她几乎是用吼的。

斜眼睥睨，若初身体僵硬如石，脸色苍白如纸，温柔的眼眸里尽是惊恐和不安，还有被摧毁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绝望和坚持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倔强。

温柔的人，反而更容易疯狂。这一点，空华很了解。

“我？我怎么会没有。”空华道。

平淡的口吻，诉说着真相。然，这个真相，若初并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是，这句话，将她心中压抑着的东西彻底的暴走。

“你有，难道我没有吗？”若初控诉着。

空华轻轻一笑。

“如果你有的话，过几日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你能的觉悟能够支撑你到我放心的那一天，我就会离开。但，如果你得不到我的认同……呵呵，那么，很抱歉，我只能让你离开那里。”

“空华，你……”

“同时，我还会消除你关于罪剑与无间阁的所有记忆。”空华道，“如果你做好以上的准备，那就点点头说说yes，如果没有就摇摇头说说no。”

或许是因为过度震惊，若初完全呆住了。她没想到空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意思是……是同意她和罪剑走吗？

因为震惊过度，若初完全没有注意到空华话语中的疑点：空华怎么会消除他人记忆、她怎么会让她离开无间阁，她又不是无间阁的看守人以及她凭什么下决定？这不应该是罪剑所能定论的吗？

“这件事情，你有告诉别人吗？”

“呃……什么？”

“过几天，我就要和罪剑离开的事情，你有告诉别人吗？”空华道。

“没……没有，罪剑说这是秘密，告诉我之前就让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者。”若初道。

秘密吗？